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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月在(28)

小张跳了槽,去一家酒店做事,那里薪水高些,他们打算攒钱结婚。

曾经在电子厂一起同事过的老乡来看她,闲闲提到说迟华强去年已经结婚了,前两天刚生了个儿子,长安哦了一声,却怎么也记不起迟华强的面孔,唯一清晰的记得车间前的花坛,伶伶单薄的红花,没有香气的花朵。桌上一束姜花,幽幽一点暗香,一种家常的馨软。

那位常老板来得更频繁,长安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和其它老板不同,既不动手动脚,也不借故跟她搭讪,似乎只要看她一眼就足够,长安也不好说什么。

这天上午她正睡着觉,房东砰砰的敲着门喊:“徐长安电话!”她突然的惊醒,背心里猛得一身的冷汗沁出来,抓起衣服笼上就去楼下接电话。电话是家乡的邻居打来,养父前几天被条野狗咬了一口,没有当回事,谁知道现在发作了,镇上卫生所说是狂犬病,没得救了。

她心急如焚,挂上电话就给小张打电话,但他们同事不肯帮忙叫一声,因为工作时间不允许接私人电话。她着了忙,抓了钱包就跑到火车站去,最早的火车票是晚上九点,她也顾不得了,先买了两张,然后又坐车去小张工作的那间酒店。

大太阳底下,连空气都是毒辣辣的,她从公汽站一口气跑过来这样远,再也跑不动了,一双皮凉鞋像是要化在地上一样,走一步都是粘粘的,口鼻里都像是在往外冒着火,热,除了热还是热。刚到酒店的喷泉前,有部车子从酒店里出来,突然缓缓减了速度,最后在她身侧停下来降了车窗,有人叫了声“长安。”她头晕眼花,耳里嗡嗡直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又听到一声“长安”,这才转过头去。

是常老板,他问:“你脸色真难看,是不是中了暑?快到车上来坐。”车窗里沁出阵阵的冷气,夹着幽幽一缕古龙水味道。这样热的天气,他身上也只有古龙水一点淡薄的香气,很清慡好闻的气味。他已经帮她打开车门,她身子发软,再没有半分力气,坐在车上,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对他讲了,常老板二话没说,打了一个电话,她神色恍惚,也没听他讲了些什么,最后他对她说:“十二点十分有班飞机,我送你去机场。”她没听清楚,他又说了一遍,她这才听懂了,车窗上贴着反光纸,车内冷气几乎寂静无声,真皮的椅座有一股淡淡的皮膻香气,她有些发愣的看着胡桃木的仪表板。小张就在不远处那幢建筑里,可是她在这部小小的汽车里,就像另一个世界。

脚下米白色的毯已经被她的鞋踩出乌迹,她知道这种车用地毯很贵,有次同事形容老板的宝马车,说:“里面小小一张毯,进口的,价钱可以铺寻常人家整间房的地板了。”米白色,这样奢侈的颜色,也只有阔绰才能践踏。

他车开得飞快,长安蜷在后座,一句话没讲,最后登机时才知道他电话里订了两张票,他说:“你不要怕,我陪你去。”

她一直忍到见了养父才放声大哭,养父被关在卫生所一间小屋子里,外面都是防疫站的人,她隔着窗上的铁栅远远看了一眼,养父嗬嗬的叫着,拿头往墙上碰,拿牙齿咬着墙,她全身剧烈的发着抖,常老板伸出手来揽住她,她大声的哭出来。

她办完养父的丧事才给小张挂了个电话,小张问要不要他赶过来,她淡淡的说:“不用了。”

有钱这样好办事,养父的身后事十分热闹,常老板请教了当地人,一切按最高的规矩来,请了班子吹了三天三夜的唢呐,热热闹闹的十六人抬扛,送养父上山。最后,在镇上的餐馆里请了帮忙办丧的左邻右舍吃饭,她自从赶回来后,整个人就像木偶一样,只是任人摆布,披麻带孝,哭灵守夜。一切的琐事,全是常老板替她打点,他一个外乡人,只是大把的钱花出去,丧事竟然办得妥妥当当,十分有排场。

临走前隔壁的翁婆婆来陪她说话,翁婆婆打小喜欢她,说她乖巧听话,两个人坐在天井里,院子里本来有一株香椿,叫虫蛀得朽了,今年只发了几枝,伶伶的几片叶子似乎数得清。有只麻雀站在树上梳理着翅羽,捋过去又捋过来,长安目光还是呆的,只望着那只鸟。翁婆婆感叹了几声,说:“你从小命苦,现在也算熬出头了,这个人不错,心肠好,看得出来,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年纪大知道疼人啊。”

天上有云慢慢的流过,她想起小时候打了猪糙回来,进院子里就叫“妈”,虽然养母听不见,但桌子上一定有养母给她凉着一大缸凉茶。嚓嚓嚓,嚓嚓嚓,养父在灶前切猪菜,花白的头发一撅一撅,她定了定神,那嚓嚓声更响了,原来是后面猪圈里的猪饿了,在那里拱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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