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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111)

颐行忽然一惊,才想起那位大人物在这屋里等着骂她呢,也没看清皇帝在哪里,慌忙跪了下来,扒着砖缝说:“奴才尚氏,恭聆万岁圣训。”

皇帝的凉靴,从分割次间和梢间的屏风后迈了出来,走到她面前,那股子气还没消,寒声道:“颐答应,看来你进宫几个月,规矩学得并不好,可要朕派遣两位精奇嬷嬷上储秀宫去,好好教你御前的进退规矩?”

一说精奇嬷嬷,颐行的头皮直发麻,上回收拾银朱,就是精奇嬷嬷们一手经办的。

宫里头不像外面,女眷多,约束女眷的老宫人也多。譬如宫女们犯了事,通常太监是不插手的,一应都由精奇嬷嬷承办。这群老货心硬手黑,奉命办事,但凡有她们瞧不上的,就算你是一宫主位,也照样不留情面地训斥你。

好在皇上并没有直接下令,看来还是以威吓为主。颐行知道有回旋的余地,便楚楚可怜又磕了一头,说:“回万岁爷,奴才跟前的人,以前就是管教化的。怪奴才仗着脸儿熟一向不听她的,有了万岁爷今儿的训诫,奴才回去一定好好习学,再不让您为奴才操心了。”

这话说得很好,很会套近乎,什么为她操心,真是见缝插针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略沉默了片刻,还是松了口,“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颐行应个是,拿捏着身段,娇柔地站了起来。

那些以博人怜爱见长们的美人儿们,连站立的姿势都有讲究,颐行依葫芦画瓢,手里绞着帕子,就那么柔若无骨地偏身站着,站出了一副腼腆又胆怯的样子。

皇帝起先没留意她,负手道:“宫里不像尚府,你在府里散养惯了,那是早前的事儿。如今进了宫,就要讲宫里的规矩,不该做的事不做,不该去的地方不去。就像昨日,你进养心殿围房,不知道路径应当怎么走吗?就这么横冲直撞打殿前过,这是碰上朕正在用膳,要是逢着哪个内务大臣进来奏事,见了你这模样,心里怎么想?”

越说越上火,旧怨也涌了上来。平时人前要装大度,以显人君之风,今天好容易边上没人,果然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慢慢仰起了脸,一本正经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空长到这么大,可见道理是半分也不懂。不过朕今日不罚你,不为旁的,是念在你晋位不久,还不懂得御前规矩的份儿上。人嘛,总有走神不便的时候,万事上纲上线,那就活得没趣致了。像今儿,朕要训斥你,并没有当着人面,把御前站班儿的都遣了出去,总算是成全你的脸面了吧?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凡事要懂得进退,但若是经朕亲口训诫仍旧屡教不改,那就怪不得朕了,能晋你做答应,自然也能降你做回宫女……你怎么了?”

正说在兴头上,忽然加了最后那一句,听上去好像气势大减。但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歪着脑袋,拧着身子,摆出这么一个奇怪的姿势来。

颐行在咬牙坚持着,为了让皇上看见她的娟秀妩媚,也算卯足了劲儿。

不光姿势要漂亮,连声口也得和往常不一样,一定要把御花园里的失误,硬生生扭成姑娘扑蝶不胜体力。至少让皇上知道,她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终于长成了诗情画意的曼妙佳人。

“奴才省得,皇上的意思是人让我一尺,我让人一丈。”她眨了眨眼睛说,“昨儿乱闯一气,确实是奴才莽撞了,今儿来得早些,奴才已经摸清了往后院去的路,再也不像昨儿那样了。其实……皇上的话,其中隐喻,奴才心里都明白。”

皇帝一怔,自己含沙射影了一通,在痛快抒发完之后,又指望她没有听懂,这事儿该翻篇就翻篇了。可她忽然冒出一句心里都明白,可见所谓小时候的事儿全忘了,是明目张胆御前糊弄。

皇帝有点生气,虽然十年前的旧事,不提也罢,可她印象分明那么深刻,没准儿到现在还在背后笑话他。

十年前的尴尬,一瞬又充斥了皇帝的内心,她面儿上万岁主子,心里又是怎么想他?她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还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件事终究有个了结的时候,横竖话赶话都说到这里了,再说得透彻些,解开心里的结,以后就再也不必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皇帝转过身来直面她,“你明白什么,今儿说个清楚。”

颐行心道你比我还介怀呢,其实遮掩过去多好,只当是少不更事时候的趣事不就好了。

结果人家偏不,远兜远转还是停留在这件事上。这是个坏疽啊,要是不挑破,压出脓血来,这主儿往后恐怕还得阴阳怪气个不断。自己这回面圣呢,是抱着处好关系的宗旨,也许推心置腹一番,把话都说开了,顺便表明自己的心意,那皇上往后就可以心无芥蒂地给她晋位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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