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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坠(41)

她一惊,担心是含珍那头有什么事儿,忙重新扣上纽子过去开门查看。结果门一打开,就见夏太医站在台阶前,穿一件佛头青的袍子,脸上照旧蒙着纱布。

屋里暖暖的灯光投射出来,他就站在那片窄窄的光带里,披着一身月华。颐行早前没有发现,他还是个精细人儿,原来编发间夹带着细如银毫的丝缕,有光照来,便跳跃出惊鸿一现的碎芒。

颐行“欸”了声,“夏太医您来啦?我以为今儿忒晚,您歇了呢。”

他还是那种八风不动的做派,只道:“人没治好,我就得来。”

颐行说是,“那您治吧,含珍的屋子您知道在哪儿。”

这下子他好像不大高兴了,但一向和风细雨的人,嗓音间虽有不悦,也不显得焦躁,耐着性子道:“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我去不合适。孤男寡女就是外头都要避讳,何况是宫里。”

颐行迟迟哦了声,她知道疾不避医,却没想到大夫也讲究男女大防。忙道:“那您等等。”退进屋子里整理好了仪容,这才出门来。

她总是笑吟吟的模样,因为刚洗漱完,鬓角的发还濡湿着,年轻的脸庞像雨后新笋般鲜洁可人,搁在后宫里头,是赏心悦目的画儿。

夏太医瞧了她一眼,眼眸很快一转,又调开了视线。

往含珍的卧处去,他在前头走着,颐行在后面跟着。她看了他的袍子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夏太医,您上职没有官服吗?怎么一天天不重样呢?”

夏太医怔了怔才道:“我换了衣裳来的。”

颐行听了似懂非懂,为了套近乎,她热络地说了句不碍的,“您无论穿什么,都是这世上顶好的大夫,用不着特意换了衣裳来,我们不讲究这个。”

但夏太医明显被她回了个倒噎气,好半天方道:“病患得的是劳怯 ,这身衣裳回去不能留,要是穿了官服来,我没那么些官服可替换。”

啊,这这这……倒是她自作多情了?颐行红了脸,好在夜色之中看不清人面,她讪笑了两声,“哦,是这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们宫值能穿自己的衣裳呢……劳怯又不是痨病,犯不着烧衣裳吧!”

夏太医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这动作不雅,但此时除了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到了含珍的病榻前,观她神色,又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没有汗出,脸却烧得很红。

夏太医卷起箭袖,探手查看她体温肤色,复又掀起被子按压她腹部,嘴里喃喃说:“额黑身黄、足下热,腹胀如水,得用大黄方。不过这药凶得很,是以大黄加上虻虫、水蛭、蛴螬,炼蜜成丸。用得好,能一气儿拔毒,用不好,兴许就一命呜呼了。”

“啊?”颐行惶惶地,“这不是只有一半的捞头么?”

夏太医说是,“捞一捞,她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不捞,慢慢就油尽灯枯,必死无疑了。”

照理说是不该犹豫的,要是换了颐行自己得病,她宁愿做个干脆的了断,但病的是别人,她哪儿有这决断定人生死呢。

不过含珍尚且没有全然糊涂,她喘着气,挣扎着说:“老姑奶奶,您别担心我。我……病得久了,自己……自己也厌烦得很。好不好的,就这一回吧!夏太医,请您用药,合该我……我活命的,死不了。”

既然有她这句话,那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夏太医又给她放金针,先解了她的热毒,从头到脚一番施为,待拔针的时候已经能见汗了,满头满脑的,不一会儿连枕巾都湿了。

夏太医收拾针包儿,还是那句话,“明儿我让人送方子来。”

颐行忙不迭应了,因含珍这里离不开人,扭头说:“谢谢您了,等她大安了,让她给您磕头去。”

夏太医寥寥摇头,表示不缺人磕头,“好好将养着,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这可真是位从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太医啊,虽是给含珍瞧病,颐行心里也分外感激他。

他要走,颐行起了一半的身子说:“我送您吧。”

本以为他会说不必,没想到他这回没出声,就看着她那个不怎么有诚意的动作。

颐行大觉得尴尬,忙直起身走到门上,比了比手道:“夏太医,您请。”

门边上正好有盏风灯,便摘下来替他引路。夏太医负着手,晚风里袍裾摇摆,鬓边落发飞拂,见他的几回,他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洵雅从容的气度,颐行不免对他另眼相看,她早前还以为他是太监假扮的,如今看来是她眼皮子浅了。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视线婉转,落在她身上,问:“这么长时候了,你还觉得宫里好吗?”

这期间安乐堂另一个患病的老太监死了,到临了太医基本已经请不动,最后大家是眼睁睁看着他咽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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