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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103)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杨伦把奏本往案上一拍,“你让我说什么,为了明年开春,在江南推行清田,内阁已经弹压了大部分官员,不要在此时辩论立储,但黄然这个人,是文华殿讲官,早已视殿下为君。如今陛下对蒋氏百般抬举,他怎么可能不替殿下鸣不平。”

邓瑛道:“道理无错,但总得有惧怕吧。”

杨伦笑了一声,“你当他是你吗?当年张展春的案子上,他就没有怕过,在午门外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如今是为了他自己的学生,你让我怎么说?让他也学你们,眼看着陛下态度变了,就跟着改向,这等猪狗不如行径……”

他心里原本因为宁妃和易琅的遭遇心里有气,但为了明年南方的新政又不得不压抑,这会儿被邓瑛的一番话逼出了火,冲着他好一顿发泄,说到最后言语失了限,他自己也愣住了。

邓瑛站在他面前,静静地受了这一番话,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向一边,轻轻地咳了两声。

见杨伦止了声,这才平声道:“杨大人不用在意,这些话比起东林人士的话,已经仁慈很多了。”

他说完,看向杨伦拍在案上的奏本,“这本奏折回到黄御史手中,如果他不肯谅解我,向司礼监揭发,那我同样是死罪。我并不像东林人说的那样,踩着桐嘉书院的白骨去谋取前途,事实上,我根本没有什么前途,我把我的性命交到你们手上,别的我不求,我只求你们对我仁慈一些,不要拿了我性命,还辜负它。”

杨伦听完这番话,有些错愕。

邓瑛呼出一口气,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你和白首辅,应该还不知道,张洛上个月命人在黄然的宅外设了暗桩,他饮酒后斥骂陛下的醉语,已经拽在了几个千户手里。”

“什么?”

杨伦脑中一炸。

“那为什么还没有拿人。”

邓瑛道:“黄然是世家出身,家底殷实,我让东厂的厂卫拿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去他家逼要财物,北镇抚司的人看到了,也跟着走了这条发财道,所以暂时没有拿人。”

杨伦捏紧了手,“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邓瑛抬起头,“我既为钦差监察北镇抚司,自然有我自己的眼睛。”

杨伦切齿:“鹰犬行径……”

邓瑛侧过身,“大人怎么责备我都可以,我如今对你……”

他说着,喉咙微微有些发热,“什么怨恨都不敢有。”

杨伦背脊一冷, “你什么意思?”

邓瑛没有出声,杨伦的声音却越来越冷,“你对婉儿怎么了!”

邓瑛闭着眼睛,“我……”

话还没说完,杨伦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喝道:“你不要妄想你还有名声可贪,即便你救了黄然,我也不可能原谅你,你以为你这样活着,就可以和我的妹妹在一起吗?我告诉过你,不准羞辱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你为什么不肯听!”

他说完,抄起案上的折子一把掷到邓瑛脸上。

“这本折子你拿回去,我不会把它交给黄然,就算交给黄然,他也一定会向司礼监揭发你,你最好不要找死。”

邓瑛迎上杨伦的目光,“你必须劝住黄然,他一旦下诏狱,何怡贤会想尽一切办法,迁罪到你身上!你若获罪,白首辅,宁妃,小殿下,还有杨婉,该怎么办?”

第49章 冬聆桑声(二) 我求明春今日降,早化……

杨伦松开邓瑛,返身走到窗边的阴影下。

被他掷下的奏本还躺在条桌下面,此时看起来,有些碍眼。

他第一次在内阁值房发这么大的火,这通火针对的人很多。

一根筋儿的御史。

不管政治清明,只顾势力制衡的皇帝。

还有无孔不入的北镇抚司。

但是最后承受这通火的却只有邓瑛一个人。

他真实地把邓瑛当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支持,而又低他一等的人,他在无意识之间确信,即使这通邪火烧到他身上,他也会谦卑地忍着,不会给当前的局势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

交游数年,什么关联都被那一刀割断了,但他对邓瑛的信任还在,只不过变成了他肆意羞辱邓瑛的底气。杨伦对此暗自心惊,脏腑乱搅,却无法对着这个身着宫服的人表达半分。

他扶着额,顺势抹去一把正月里逼出来的热汗,低声道:

“我去找黄然。”

他说完一把捞起地上的折子,本想不再对他说什么,走到门前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转过身,“你为什么不肯从此与我们割袍断义,好生做内廷的人。”

邓瑛低头摁着脸上的肿处,“你们割断就是,我不想割断。”

杨伦摇头惨笑了一声,“人活的是骨气,你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没有人会接受你,你做得越多,朝廷对你的猜忌就越多,好比今日,你为了拖住北镇抚司,利用东厂向黄家勒索钱财,京城里的官员对你,只会口诛笔伐,根本没人知道你是为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