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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193)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连日化雪,寒气侵骨,牢狱中的旧伤一日比一日发作的厉害。

虽然已经过去两年,刑部大狱所经种种,尚历历在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想起他曾对杨婉说过的话。

他告诉杨婉,这是镣铐的痕迹,还有他脚腕上的伤,都很难消了,虽然他一直在听杨婉的话,好好地吃药,调理身子,但是效果并不大。他最初虽然不明白,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却要受这样的责罚,但是,他现在想要接受这些责罚,继续活下去。

这些话,现在想来也是一样的。

唯一不同的是,他有了杨婉。

他用一种在外人看来极其龌龊的方式,拥有了杨婉。

可是他心里明白,那其实是他对杨婉的交付。

灭族,获罪,腐刑……

衣冠之下,每一局他都在输。

没有人在意他的尊严,对他施加的刑罚理所当然,每一回都极尽羞辱的过程。

但杨婉让他赢,让他体面而安心地做爱人之间的事。他不敢拒绝枷锁,她就握着他的手,给他恰到好处的束缚。他恐惧裸露,她就准许他保有完整的衣冠,她把自己伪装成一座馥郁芬芳囚牢,并是为了折磨他,而是为了收容他的残生,给他归属感和安全感。

在杨婉身上,邓瑛不敢看过去,也不敢想以后的这两年终于慢慢过去。

即便前面仍然晦暗不明,但身后有了这么一个人,看着他在前面走,再坎坷的路,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走了。

他伸手轻轻地挽好杨婉的耳发,起身半跪下来,闭上眼睛伏身吻了吻杨婉的唇。

杨婉并没有醒,只是伸了伸腿,轻轻地踢了踢了被子,邓瑛起身拉起被她踢开的被褥,罩在她的额下,试图把自己的寝衣从她手里抽出来。谁知她却反而越拽越紧。

邓瑛算了算时辰,离二更不过一个时辰。

他索性不躺了,坐在杨婉身边安静地烤暖自己的手脚。

背后的人呼吸平和,裹着他的被褥翻了个身,邓瑛的寝衣也被她抱入了怀中。

邓瑛侧头看了一眼杨婉的背,透窗的叶影落在她的身上。

临朝之前,这么见她一面真好,她一直在睡,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邓瑛的内心却被一点一点熨平了。

——

料峭的早春寒风呼啦啦地刮过京城上空。

二更刚过。在京的朝参官(1)都已经起了身,东西长安街上的各处府宅邸灯火连燃。

这是贞宁十四年的第一个皇帝亲临的御门朝,且不是不问政的朝贺大朝,而是实打实的议政朝,各部科的官员们都没打算放过皇帝。虽然天色尚早,寒风凌冽,但待漏(1)的官员们还是挤满了朝房。

端门上的直房内,内侍们给内阁的几位近臣煮了驱寒茶。

杨伦捏着茶盏的手指“咯吱”作响。

“我不肯起头,也不该让老师起头啊,他人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

白玉阳站在他面前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杨伦怔了怔。

白玉阳道:“这也是为了保全户部和我们一道联名的官员,父亲让我告诉你,你不署名也是对的。开春后,杭州的田政还要过你的手,户部如今不能乱。”

杨伦听完,喉中哽咽。

“今日谁唱折(2)。”

白玉阳道:“我们今日都不唱折,交给通政司的官员代读,这也是阁老的意思。”

杨伦点着头站起身朝直房门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弹劾邓瑛之后,你们要奏启三司吗?”

“自然。”

白玉阳咳了一声,“这个人不能放在内廷审,即便启不了三司,那也得把他落到刑部。”

杨伦还欲再问,端门上的内侍在外叩门道:“各位大人们,五凤楼要鸣钟了。”

“知道了。”

白玉阳应声站起,对杨伦道:“入朝吧。”

——

长鞭叩吻地面,一声炸响之后,百官入朝。

达奉天门丹墀前,寒风吹着满朝衣冠猎猎作响,几乎撕裂钟鼓司的礼乐。

锦衣卫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不久贞宁帝御驾登临,丹墀下再次鸣鞭,鸿胪寺“唱”入班,左右文武两班齐头并进,浩荡地步入御道。

邓瑛在文官的大班里看见了杨伦,遇到旁有负责纠察仪态的御史,两人都不敢有多余的眼神,目光一撞,便各自避开。

一拜三叩之礼后,鸿胪寺官员出班,对贞宁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姓名。

这一日风大,皇帝并没有兴致召见这些人,只命在午门外叩首。鸿胪寺的官员退奏后,何怡贤待贞宁帝询边关有无奏事,兵部尚书虽欲当面奏西北军饷亏缺一事,但见通政司的司官已经举了内阁的奏本,便没有面奏,只将奏本交给随堂,便退到了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