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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197)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邓瑛看见杨婉,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试图遮住手腕上的刑具,面色有些腼腆。

杨婉没有去看那些令邓瑛尴尬的东西,抬头望着他的面容问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填鞫谳的册子填得久了一些。”

他说着,侧身唤道:“覃闻德。”

“属下在。”

“你先去吧。”

“是。”

杨婉站在邓瑛身后,探了个脑袋看着被邓瑛撵走后一步三回头的覃闻德道:“你带这些人带得真好,能在各地扎扎实实地做事,人却和和气气的,看着一点都不吓人。”

她说完直起身,这才低头看向他手上的刑具,“难得的是,他们还真心关心你。”

邓瑛捏着袖口,又把手腕往里缩了缩。

杨婉一把捉住他的手,“别藏了,回都回来了,你总要让我知道,怎么照顾手脚不方便的人吧。”

邓瑛看着杨婉低垂的眼睛,轻声道:“我这样和从前也没什么不一样,我可以照顾自己的起居。婉婉,你不要在意。”

“嗯。”

杨婉吸了吸鼻子,“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她说着,轻握住邓瑛的手,目光一柔,“邓瑛,我来之前,其实心里还挺难受的,但我将才看着你与覃闻德说话的样子,我又觉得是我自己太浅薄了。”

她一面说,一面挽起风吹乱的耳发,“这些东西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堆用来规训人的铁,可即便你戴着它,你还是能做你想到做的事,邓小瑛。”

杨婉抬起头,冲着他露了一个笑,“你真厉害。”

邓瑛听她说完这一番话,这才试探着抬起手。

镣铐的铁链从他的衣袖里滑落出来,贴着他的手臂垂下,他用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摁住,以免磕碰到杨婉,探出的手轻轻地抚上杨婉的脸颊,杨婉这才看见,他面上有一块肿伤。

“哥哥打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就是干这种事的人。你别气,我下次把他纠到你面前,摁着让你打回来。”

邓瑛听完笑出了声。

杨婉抿了抿唇,轻声续道:“邓瑛,我不是开玩笑的,他已经欠你欠得下辈子都快还不清了,但你看在我的份上,少给他算一些。”

邓瑛摸着杨婉的鬓发,笑应了一声,“好。”

杨婉这才笑开,“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嗯。”

——

杨婉陪着邓瑛慢慢地往护城河边走,一路上邓瑛简单地将今日御门朝上的事情对杨婉说了一遍。杨婉下意识地抱起了手臂,“陛下让你待罪办差,是在留时间和余地给司礼监做反应。”

“是。”

“所以,你让东厂去杭州查我家的棉布产业,是怕司礼监利用杭州地方上官员来反弹劾哥哥?”

邓瑛的步子越走越慢,声音却很清晰。

“户部和内阁,都在竭尽全力保杨伦,我能做得不多,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子兮毕竟年轻,且他是直性子,在官场上交往的人并不算多,只要遮盖住族中人纰漏,司礼监就动不了他,但是……”

杨婉接下邓瑛的话。

“白阁老那里就难了是吗?”

邓瑛点了点头。

“老师在朝为官已近五十年,翰林有一半的人都是他的门生,如今在各部任上的人,仍数以百计,如果司礼监若在这些人身上寻出罪名,老师必要担主罪。”

杨婉道:“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邓瑛站住脚步,“东厂狱。”

他说着低下头,“我会提请陛下,亲鞫老师。”

杨婉在邓瑛身边回想起了贞宁十四年春天的史实。

白焕因礼部右侍郎的贪腐案被牵连下东厂狱,《明史》上对白焕下狱的评述和后来的研究基本上没有出入,都认为这是邓瑛对白焕弹劾他的报复。然而事实上,却是穷途末路上的学生,拼着最后一丝余力去救自己的老师。

杨婉后来翻开自己的笔记时,一直没有办法,提笔写这一段。

邓瑛待罪办事的这一段时间,杨婉亲眼见到了,刑具对他的羞辱和折磨。

那一双镣铐锁死了他的手脚,他便不能再更衣沐浴,这对一个受过腐刑的人来说,极其难受。但他每日都会烧好水,关上直房的门,仔细地擦洗身子。杨婉白日里很少能见到邓瑛。他事务很多,不是在内东厂,便是在刑部受审,几日下来,便亏损了肠胃,司礼监送来的饭食,他渐渐有些吃不下去,杨婉只好给他煮面。

他脚腕上的淤伤越来越严重,为了不让杨婉看见,他总是扯长裤腿来遮掩。但杨婉还是在他泡脚的时候,看到了那几乎破皮的伤处。”

杨婉蹲下身,帮他将镣铐的铁链从盆中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