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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249)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杨婉笑弯了眉目,牵起他的手道:“好,你下来,我去端水。

——

那一日,隔着温热的水,杨婉第一次看到了,大明这个时代带给邓瑛最实质的伤害。

那并不是一个多么丑陋狰狞的地方,但却足以将他规训成一个卑微而孤独的男子。

邓瑛闭着眼睛沉默地泡在水中,杨婉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触碰,几乎都引出一阵细细的痉挛。

杨婉趴在浴桶的边沿,轻轻拢起他散在肩上的头发。

“我给你扎个丸子头吧。”

她说着站起身,将自己的簪子取下来,挽起邓瑛的头发,一面扎一面道:“邓瑛,我已经看见了,和我想得一样。以后,你不准再乱说。”

邓瑛的声音有些不稳,“婉婉,你给我的已经不是对一个奴婢的怜悯了。”

杨婉拧过手腕,将簪子别进邓瑛的发中。

“从一开始就不是。邓瑛,自从我在海子里醒来,我就没怕任何的事,除了你。”

她低头看着邓瑛的脖子,“我唯一怕的就是救不了你,起初是怕救不了你的性命,后来怕护不好你的自尊,可是现在……”

她看着邓瑛的“丸子头”笑了一声,“我觉得老天爷让我来找你,也没瞎眼,邓瑛,幸好我来了,真的,幸好我来了。”

第117章 月泉星河(五) 你给我吃什么,我就吃……

夜里,杨婉也洗了澡,和邓瑛躺在一张床上。

邓瑛的手上和脚上都有伤,杨婉怕自己夜里睡不稳重,反而要伤到他,便刻意地贴着墙,与邓瑛隔出一段距离。

然而睡到半夜的时,邓瑛却还是被一只拍在他脸上的手给弄醒了。他睁开眼睛,杨婉面朝着他缩成了一团,一只手按在他脸上,另外一只手则握成了拳头,押在她自己的胸口处。

邓瑛将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把杨婉摁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地放回被中。谁知她却仍不肯安分,不一会儿又将手搭在了邓瑛的腰上。

邓瑛不敢再动了,仍凭杨婉得寸进尺地缩入自己怀里。

杨婉虽然睡着了,但却睡得并不踏实。

邓瑛隐隐约约地听见她在梦里唤他的名字,声音仓皇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但邓瑛不忍心将她唤醒,只能顺着她的头发,慢慢地安抚她。

其实相处地久了,邓瑛逐渐感知到了这个女子隐于内心的恐惧。

哪怕她从不主动表露,但只要跟着他,一无所有地躺在一起时,她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脆弱。那种脆弱,自她在镇抚司受刑之后就一直存在,然而,好像是为了压制住那种脆弱,她抗争地反而越来越厉害,有的时候,甚至不惜像邓瑛一样去自伤。

然而,比起邓瑛对自身的规训,对皇权的顺服,杨婉的抗争却一直都带着锋芒,她不认可邓瑛的命运,也不认可她自己的命运,甚至不认可杨伦,周慕义等人的命运,她总是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拼命地把他们往洪流之外拖拽。

历史没有改变过,但人心在变。

邓瑛无法跳脱出来,感知到自己内心具体的变化。但他发觉,他敢在衣衫单薄时,让自己的身子和她靠在一起。

他敢让残缺之处在她面前曝露。

他敢抱杨婉了。

窗外风声起,寒意丛窗隙里渗了出来。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着屋檐。

护城河上秋声渐起,邓瑛搂着杨婉,任凭她的膝盖抵在自己的两腿之间。

“婉婉。”

杨婉背脊一颤。

邓瑛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抚摸,轻道:“对你,我一生都不卸罪,你不要害怕,我会跟着你。”

杨婉其实根本没有听清这句话,但梦魇却散了。

——

之后的一连五天,邓瑛都被杨婉拘在床上。

杨婉去承乾宫把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缎面儿十分柔,厚实温暖,带着淡淡的女香。

邓瑛每天呆在床上,到也很安静,大多时候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就坐在榻上看云崖殿的工图。

张展春的营造手记已经遗失了,邓瑛凭着当年的记忆和手上的图纸,开始一点一点地重新绘制独柱的结构。工部负责重建的官员,是刚从荆州河堤上回来的徐齐,此人与邓瑛一道重建过太和殿,彼此倒是很熟悉,人亲自来过一次,将云崖殿垮塌的细节说与邓瑛听。邓瑛一面听,一面修绘,不过两三日,独柱结构最要害的几处就已经绘出了大半。

此时的杨婉则开始了一项令人闻风丧胆的事业——做药膳。

她找膳房的女官借了食单,坐在邓瑛身边,陪着邓瑛一道“研究”。

和她写笔记的时候一样,她一旦在文字书本上认真,就会变得十分专注。邓瑛发现她习惯画一种框线很多的图,先建线基,再在上面添加文字,杨婉把它称为“思维导图”,看起来阵势骇人,但是最后的成果却并不太能匹配上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