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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269)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赵随堂站住脚步,对旁问道:“他干爹谁。”

身后的内侍回道:“这人叫李鱼,做的门户差事,是尚仪局司赞的弟弟,认的李秉笔做干爹,在老祖宗面前磕的头。”

赵随堂听了,放下袖子道:“既是这样,那就算了。”

说完转身对陈桦道:“这些我们先搬走,明儿还来。”

“是是……我送送……”

“送什么。”

赵随堂瞥了他一眼,“晦气得很。”

“是是。”

一行人搬空了司堂里的炭。

陈桦看着他们走远,这才抹了一把脸,走到外面去重新洗了手,回到桌边坐下,低头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李鱼看着他闷声吞饭的模样,忍不住道:“我们跟邓督主说吧。”

陈桦摇了摇头,“不要说这些没用的,邓瑛做厂臣又不是光为了我们。”

说完竟哽住了,李鱼忙端起一碗汤,递到他手上,陈桦仰头喝了一大口汤,终于顺了气,抬头红着眼道:“还好你认了个司礼监的爹,不然,你姐姐今日得恨死我。”

李鱼出来的时候,心里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他没有听陈桦的话,出了惜薪司便往内东厂走,谁知邓瑛去了厂狱,并不在衙中,李鱼便又反转去养心殿,找自己的干爹。

雪大风急,风刃子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路上的宫人都瑟缩着手脚,走得偏偏倒倒。

养心殿前,宫殿司遣了四十来个内侍,分作四班,轮番在御道前扫雪,偌大的皇城,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是干净的。

李鱼沿着养心殿后面的石梯,哆哆嗦嗦地走上月台。

李秉笔正立在门前,见他过来立即道:“快回去,有什么话下了值去我直房里说。”

李鱼这才看见,除了李秉笔之外,胡襄等几个有资历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都站在门外,太医院的八位的太医,也都垂着手,冒雪立在月台下。

雪风哗啦啦地吹着他们的衣帽,发出撕布裂锦般的声音。殿檐下盘雕的那一条金龙在风雪里伸开六爪,似乎要活了一般。

李鱼的话被雪风逼了回去,他转身朝养心殿的锦窗上看去,殿内燃着灯,却看见任何人影。

——

殿内,贞宁帝独自坐在御案后面,他穿着鹅黄色的绫罗中衣,外面罩着一件熊皮的大毛氅衣。御案上摆着纸笔,砚中的墨是新研的,却还没有被笔蘸过。

何怡贤跪在贞宁帝身边,替皇帝揉膝。

他受过的刑伤还没有好,佝偻着背,时不时地用手去撑地。

“陛下的腿,肿痛得好些了吗?”

皇帝低头看了一眼何怡贤的脊背,忽然应了一句:“好多了。”

何怡贤怔了怔,忽然跪伏了下去,“老奴这副身子,不知道还能伺候主子多久。”

“呵……”

皇帝哑笑了一声,“你能伺候朕归西。”

“主子不能这么说,您这是五谷病,五谷病伤不了您的神仙体,您看看,今儿一早起来,您不就好多了么。”

“是么……”

皇帝咳了一声,抬手将滑至肩上的氅衣拉起。

“朕是神仙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何怡贤将头埋在贞宁帝脚边,“老奴还跟小的时候一样,就是个粪土球,陛主子没事的时候,不嫌脏,就让奴婢在地上滚起来,陛下您踢着奴婢玩。”

“是啊……”

皇帝垂下手,扶着何怡贤的肩。

“朕从小是你带大的,你是朕的大伴儿,朕有什么头疼脑热……生疮害病,你比朕的母妃还要焦心,朕都看在眼里……”

“主子啊……”

何怡贤浑身颤抖,贞宁帝忽然用力摁了一把他的肩膀,这一下的力道奇大,竟令何怡贤塌下了肩膀,匍匐在地直不起身。

贞宁帝提声道:“朕少年时,有很多话不能跟辅臣讲,都跟大伴儿讲了。后来朕掌政,大伴儿还是朕身边最知心的人,如今……”

贞宁帝顿了顿:“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何怡贤稍稍抬起脖子,“主子啊,老奴知道,这段时日主子病着,老奴做错很多事情,惹主子不快,就算被打死,也是该的。”

第127章 还君故衫(七) 主子……不行了。……

贞宁帝不知道何处生出的力气,竟自己端起了茶盏,低头含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丝丝缕缕地浸到他的喉疮上,但他不疼,甚至还觉得有些清凉。

他试着清了清嗓子,平声道:“大伴儿,朕没让你请罪,朕是在问你,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当成什么?

这个问题看起来是不需要回答的。

毕竟这两个人已经用“主奴”的身份相处了几十年了。

但有趣的是,皇帝此时这样问他,并不是出于一个上位者对卑贱之人的践踏本能,而是谋求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