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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323)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

靖和元年秋。

对于大明而言,是极具意义的一段时期。

从年初起,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合力,终于将何怡贤在位时的冤假错案清算了大半。皇帝为张展春平反,为桐嘉书院八十余院生建庙祭祀,并查抄司礼监众宦,对其后裔给予抚恤。

刑部尚书齐淮阳奉旨查抄司礼监众宦的家产,其金银田产的数目令人咂舌,光何怡贤一个人,就被查出白银百万余两,黄金十万余两,在其杭州老家的田产更是不计其数。就连跟着他的随堂太监,也在家藏白银数万。

然而查至邓瑛时,却只有旧衣数十身,伤药半箱子,纹银二十余两。

负责查抄的刑部官员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害怕邓瑛藏匿家产,致使他们失查,上报齐淮阳的时候,都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齐淮阳命人将这些东西与其余宦官的私物一道封存,待家属领回。

七月底,皇帝核准了刑部的判罪,一人被判凌迟,二被斩刑,其余人大多流放南京与岭南二地。这无疑是大明历史上对阉党最严苛的一次处刑。中秋的前一日,朝廷刊刻了皇帝亲笔所写的《百罪录》,以新帝的名义,细数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缉事厂提督太监邓瑛身上的近百条罪名。

杨婉在京城内的申明亭(1)上,看到了那一篇收录在《明实录》中的《百罪录》原文。

而就在昨日,她在清波馆内收到了邓瑛的身籍户帖。

由杨伦亲自去馆内,交到她的手中。

杨伦对她说:“虽然他死以后,这个户帖就没什么意义了,但他跟我说他想要跟着你,所以他的户帖你收着吧。”

杨婉捏着邓瑛的户帖,声音有些发颤,“替我叩谢陛下。”

杨伦点了点头。

杨婉咳了一声,抬头问杨伦道:“邓瑛还说什么了吗?”

杨伦从袖中取出那一枚翡翠芙蓉玉佩,递向杨婉,“他不让给你,但我收着也不像话,既然他已经把身籍给了你,那他的东西,你也拿着吧,还有封在刑部的东西,等行刑以后,刑部交还家属,也由你去领吧。”

杨婉接过玉佩正要说话,却又听杨伦道:“收好这个玉佩,这是张先生临死前留给他的。”

杨婉低下头,“雕的是芙蓉吗?”

“是。”

他说完又接了一句,“我们杨家崇玉,不论是聘赠,还是陪嫁,都要见玉……”

“他不让你给我,是不敢把它当聘赠吧。”

杨伦沉默了一阵,“他已经是个罪奴了,不该想的事,你就不要想了。”

杨婉看着申明亭上的文字,不断地回想杨伦这句:“他已经是个罪奴了,不该想的事,你就不要想了。”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宋云轻怕她大恸,一直在旁虚扶着她的手臂。

“别看了杨婉,我们回去吧。”

杨婉揉了揉微微有些发酸的脖子,摇头道,“让我把它看完。”

陈桦替二人挡开身后拥挤的人群,压低声音道:“婉姑娘,这里人多,要是被人认出来就不好看了。”

“陈桦!”

宋云轻低喝着打断他:“不会说话就别说。”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传来一声,“是那个阉人的菜户!”

陈桦忙挡住拥过来的人,“云轻,快跟婉姑娘走。”

宋云轻试图拉杨婉,杨婉却没有动,她忍着周遭嘈杂的污言,读完了申明亭上的最后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1)红契:官府改印后的地契,受官府保护。与之相对应的是“白契”,属民间买卖。

(2)申明亭:明朝公告体系里的一个类似公告栏的地方。

第154章 银沙啄玉(十) 君子死节,也是铸刀跪……

《明实录》中完整地收录了这一篇御书。

杨婉曾经可以成篇默诵。对于昭示罪行的文书而言,这篇御书写得并不算太犀利。执笔者似乎藏藏匿在规范冷静的文字后面,薄衫素衣,静坐一隅。安静地承受着百官万民的审视。

开篇第一道罪名——谋害宗亲。

这是所有罪名当中最重的一个罪,但也是最单薄的一条。

没有展开详叙,直接把那个人送上了三千刀的刑台。

《明史》记载,皇次子朱易珏死于贞宁末年,事实上却是病亡于靖和初年。

前者在历史上抹杀掉了易琅登基前的‘假诏案’,后者却用一个是是而非的罪名,为靖和初年的这场清算划上句点。

不论是纸上的历史,还是眼前的现实,都没有违背历史的规律,只有人心是造成错漏的根源。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必过分地议论个的得失。

从宏观上看,历史在进步,社会的各种制度在不断地完善,经历这一场清算靖和朝,是大明历史上难得的政治清期——宦官的贪腐案急剧减少,杨伦的新赋政在南方畅通推行,后来的司礼监官员,无不谨慎自危,与司礼监合力,在一段时间之内,助力政令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