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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45)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这话还挺有意思的,杨婉甚至有点忍不住想破戒,给这小娃娃洗脑。

隔了太过久远的年代,这孩子应该永远想不到,六百年以后,特权阶级全部消失,会有一堆女孩子跟他们一样冲杀在高考一线,然后一路杀进过去常年被他们操控的领域,和他们争抢话语权。

“那不读书姨母应该做什么呢。”

“姨母要嫁一个好人。”

没法说,和二十世纪不一样。

这还真是当下,她能收到的最真心的祝福。

杨婉收好笔墨,蹲下身拍了拍易琅腿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沾上的灰。

“在殿下心里,什么样的人才是好人?”

“为百姓谋福祉的人就是好人。”

“那什么样的人是坏人呢。”

“邓颐那样的人就是坏人,他让百姓过得不好。”

杨婉点了点头,“殿下为什么会这样讲。”

易琅拉着杨婉的袖子,“因为我的先生教我,‘民为重,君为轻’。”

杨婉顺着问道:“哪一位先生?”

“张琮,张阁老。”

哦。张洛的父亲。

也是靖和年间的第一位首辅大臣,一个在历史上和邓颐“齐名”的奸佞。

杨婉发觉历史的走向虽然有规律可寻,但只要注意观察个体,就会有点魔幻。

比如,无论帝师的品性如何,他们都会拼命地努力,力图把这个王朝的统治者引向正道。不管他们自己是不是整天搜刮民脂,狎妓风流,也要求他们的君王做明君,哪怕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在君王手里。

这一点,宦官集团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些阉人的生死富贵,全部悬于君王的情绪上,因此他们总是致力于关注君王的喜怒哀乐。

这也是大明百年,文官集团始终无法彻底搞垮宦官集团的原因。人性总是趋向于无脑关照自己的人,就算人本身知道,这是不对的。

杨婉抱着膝盖蹲在易琅面前,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她会觉得笔记上那一段记录的内涵不够完整。

邓瑛做的事,和后人总结的这个历史规律是相逆的。如果要具体的分析,这其中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时代洪流下的选择,而是一个人,自我精神世界的反向外化。

“姨母……你在想什么啊。”

易琅捏住她的手指,“怎么不说话。”

杨婉回过神来,忙道:“奴婢在想你先生教给你的话。”

“姨母。”

“啊?”

易琅的小脸突然凑近杨婉,“姨母你特别喜欢想问题。”

“哈。”

杨婉捧着下巴逗他,“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经常拿着册子发呆,母妃说,你很聪明,只是你不愿意跟我和母妃说你在想什么。但母妃也不让我问你。”

“为什么?”

“她说问你,就变得跟那些说你坏话的人一样了,可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说你坏话啊,明明姨母那么好。”

杨婉站起身,趁着没人,放肆地摸了摸易琅的脸蛋,“殿下大了就懂了。”

“哦……”

——

四月初,太和殿的殿顶工程基本上完工了。

婕妤蒋氏的册礼也在六局的鸡飞狗跳之中了结。

这日,杨婉在古今通集库和掌印的太监通交文书。会极门上正在换值,好像是因为交接时有些什么问题,两班人面红耳赤地在争执。通集库的掌印吴太监关上门窗,捏着鼻子走到档架前,一边避灰,一边对杨婉道:“你们尚仪局还没有闲下来吧。”

杨婉应道:“我们快了,其他五局的事还多。”

“哦,听说宁娘娘病了,现下好些了吗?”

杨婉点了点头,“天暖和起来就好多了。”

“那便好,要这么一直病着也不好。”

杨婉听出了他的意思,笑应道:“您也替宫里想啊。”

吴太监笑笑,摆手道:“女使见笑了,在我们这里,虽然连娘娘们脚底的灰都沾不上,但起起伏伏看得多了,以前不敢说,现在仗着自己老了,有的时候忍不住,也要啰嗦几句。”

刚说完,外面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吴太监皱了皱眉:“这段时间,四门上的值守越发地严了,我看走更官(1)每轮又多了两人。”

杨婉站在书桌边,借窗透的光填档录,一边写一边问:“他们吵什么呢。”

吴太监给杨婉倒了一杯茶,“哎,会极门一向是金吾卫在值守,这几日四门督防调整,换了羽林卫,他们守的规矩死,不变通,将才和外面衙门的差役龃龉,这会儿换防述情,可能没说清楚吧。”

杨婉停笔将要接着问,忽然有人敲窗。

吴太监提声问道:“谁啊。”

窗外的人小心应道:“尚仪局的婉姐姐在里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