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东厂观察笔记(51)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邓瑛将供词放到膝边,抬头看向白玉阳。

“自古皇城营建,备基料,开交通,所用时日超十年之久。从修建台基至搭建重檐,有工艺所废之料,也有年生气候所废之料。工匠们虽对修建所用的砖木心中有数,但只是估算而已,要核算营建实际所费之资,大人还是不应重人言,而轻账录。”

白玉阳听完冷笑一声,“你这话也就是说,这供词不可信是吧。”

“那你再看看这个。”

他说完,将一个本册子径直挥到邓瑛膝边。

邓瑛只低头看了一眼,心下便一阵冷寒。

白玉阳道:

“这是贞宁十年,皇极殿工匠何洪写的私志,里面记载了贞宁十年那一年,皇极殿台基修筑的所有工序以及物用,和其他工匠的供词一样,仍少两万匹,邓少监,你说要我等不能重人言,而轻账录。那此物,你又有何解释。”

邓瑛记得这个写志的人,他时年应该有六十二岁了,是最早一批跟着张展春的匠人,也是张展春的多年老友。

“大人对何洪……”

“来,把何洪带上来。”

堂外传来一阵拖曳的声音,接着便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随风直灌入堂。

邓瑛转过身,来人已经完全不能行走,被两个衙役左右架着,跌跌撞撞地扑趴到了邓瑛身边。他上衣已被剥去,浑身是血,意识已不大清醒,看见邓瑛只张了张口,颤巍巍地说了一句:“邓……瑛,你告诉展春,我何洪对不起他……现在又要害你了……”

邓瑛看着他身上的刑伤,弯腰道:“是邓瑛连累何老受苦。”

何洪听他这样说,双眼一红,从口中呕出一口血沫子,对着邓瑛含泪摇头。

白玉阳提声道:“邓少监,你是司礼监的人,又身担皇极殿的重建事项,陛下对你很是看重,本官也不想对你过于无礼,但人证物证此时具在,你若还不肯对本官直言,本官只能换一个方式问你。”

邓瑛没有出声。

何洪仰头看着他,“说吧……到这一步了,没有人会怪你。”

“邓瑛。”

白玉阳见他沉默 ,又唤了他一声,“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说吗?”

话声随着风声,一下子掷出正堂。

杨伦手掌暗握,御史们也伸长了脖子。

白玉阳失了耐性,“来人,杖二十,再接着问。”

“白尚书!”

“杨侍郎,你只是协审,还请你不要妨碍堂审。”

刑杖是早就备在了外面,衙役们搬了刑凳进来,接着便上前架起邓瑛,将他推到刑凳上,又用绳子捆缚住了他的手脚。

邓瑛发觉,衙役们没有给他留任何的余地,绳锁伤及他脚腕上旧伤,疼痛钻心。

可是他此时并不太在意这些知觉。

他只是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背脊骨上传来的,一阵一阵地,往他的内心深处钻。

大明的杖刑一直有两重色彩。

一重是权力阶级向受刑者示辱,一重则是受刑者向权力阶级明志。

很多文臣直言上谏,惹怒天颜之后,都会受庭杖之刑。

但这种刑罚在事后甚至会成为一道荣疤,烙在文臣的风华册上。

可是邓瑛明白,这与他无关,他此时所配承受的,只有羞辱。

对此虽然他早有准备,还是难免怅然。

杨伦眼见这情景,心里着急,起身刚要再开口。

张洛却冷声道:“衣冠体面是留给国士的,按律,对罪奴没这个恩典。”

杨伦听他这样说见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直接上给张洛一拳。

“张洛你不要太过分,这里是刑部的公堂,不是你诏狱的刑堂。”

张洛面无表情,“我司掌诏狱,本应与三司共正大明律,但户部什么时候可以过问刑律。再有,既是要刑讯,这一身衣衫就不就衣冠,留着打进血肉里,反而增伤,有碍下一次讯问。”

说完,他低头看向邓瑛,“我并非与你在私恨上纠缠。此举为守明律尊严,也是为你好。你明白吗?”

邓瑛没有看他,闭眼应:“是。”

杨伦却已出案上前:“张洛你……”

“杨大人。”

刑凳上的人突然唤他。

杨伦只得站住脚步,低头朝他看去,却见他埋头闭上眼,轻声道:“看淡些。”

杨伦愕然失声。

在场的几个御史,心绪也忽然有些复杂。

齐淮阳见白玉阳没有出声,便出声道:“既如此,听上差的意思。”

他说着看向邓瑛,“去衣吧。”

话音刚落,一个衙役忽然报进,“诸位大人,外面有一老者传递此物,让属下即呈大人。说与今日堂审有关。”

杨伦忙道:“先不要动刑,呈上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