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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57)

作者: 她与灯 阅读记录

好在她只敲了一声门,之后再也没有催促他。

门内门外一阵沉默,屋顶上传来一两声宿鸟的懒鸣。

天时已晚,河边的风渐渐大起来,垂柳的影子婆娑于水光清冷的河面上。

和二十一世纪的城市没什么两样,水泥砖石,各有各在昼夜之间的生息。

“邓瑛。”

杨婉终于出声他,然而声音有些犹豫,尾音处的颤抖但听起来像一丛期期艾艾的火苗,很温暖也很克制。

“嗯……我现在有点拿捏不好我应该怎么样,如果你觉得我不该打扰你,你就跟我说一声,我这会儿就回去。如果你觉得不算打扰,那我就再站一会儿。”

她说完喉咙里灌了一口冷风,一时发痒起来,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眼红脸涨的,瞬间有些狼狈,

她只得背过身,弯腰低下头捂住口鼻,忍着不咳得那么大声。

身后的门立即开了,一件衣衫轻轻地盖到了杨婉的背上。

杨婉抬起头,见邓瑛半屈膝地蹲在她面前,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也只是流露在眼神上而已。

“我去给你倒一杯水来。”

杨婉松开口鼻,摆着手吞咽了一口,“不用,是被冷风呛着了,缓过来就好了。”

说着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还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便听他说,“这一件是开春新制的,邓瑛从未穿过。”

杨婉听完,笑着拢了拢肩膀上衣襟,扶门站起身,“你这样洁净的人,谁会在意啊。”

她说到了“洁净”这个词,邓瑛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婉问道:“怎么了。”

“我从牢里出来,还不及清理。”

杨婉试探着捏住他的衣袖,见邓瑛没有躲,这才隔着布料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别这样想,谁都有身在泥淖里的时候,如果怕自己身上脏而不肯见人,那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得多冷漠,泥淖里爬出来的人又得多可怜啊”

说完,她仰起脸露了个笑容,笑容中的明朗邓瑛再熟悉不过。

这一日他用了很多力气,也没能把自己从自责和悲意的泥淖里拽出来,好在,她来拉他了,甚至还不顾他的满身泥泞,愿意对着他笑。

“李鱼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遇到他了吗?”

杨婉点头,“嗯,我就觉得他跟在一块特别好,他年纪小,不太懂你的事,但心眼好。”

说完,她转身朝护城河边看了看,“你饿了吧,我给你煮面吃。”

她说完这句话,便朝河边走,但却没有松开邓瑛的手,邓瑛脚腕上的伤在牢中发作了此时还没好,踏台阶时忽然很疼,他虽然没停下来,脚下却明显顿了顿,杨婉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见他皱着眉在忍疼,忙道:“忘了你腿上有伤,疼得厉害吗?”

邓瑛睁眼摇了摇头,“我总要习惯的。”

杨婉低头看向邓瑛的脚腕,“我本来想煮好了面,给你端过来的,可是……李鱼的那个炉子吧,我还真不会烧……”

她说完,面上不知不觉地爬上一丝红赧,忙抬起手掩饰性地压住耳边乱飞的碎发,自嘲地笑笑。

“我最初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只要我愿意,到了这里也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结果也就会写那么几个文书里的字儿。”

“没事,在哪儿。”

杨婉抬起头,邓瑛正冲着她笑,那笑容很淡,但却恰到好处地包容了杨婉此时不愿意承认的窘迫。

“在河边那大柳树下面。”

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朝前面指去。

邓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起头,“那带我过去吧。”

“好。”

——

杨婉牵着邓瑛,从一排一排的司礼监直房前走过。为了迁就邓瑛的腿伤,她刻意走得很慢。

夜里上值的人还没有回来,不在值上的人都趁着空闲在打盹儿。

星稀月晴,风声温和,四下静悄悄的。

邓瑛不敢跟杨婉靠得太近,只能尽量抬高手臂,在他与杨婉之间拉出一段距离。

杨婉身上的一双芙蓉玉坠子顺着她的步伐轻轻敲撞着,在流水声的衬托下十分悦耳。

“邓瑛。”

她背对着他唤他的名字。

邓瑛忙应了一声,“嗯。”

“你还有每日坚果吗?”

“没有了。”

“我明日再给你拿一些过来。”

他想也没想,温和地应了一个好。“好。”

杨婉听到这个“好”字,不由笑着晃了晃他的手,“你现在不拒绝我了。”

邓瑛看着杨婉握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我不想让你生气。”

“什么?”

“我不想连你也被我气走了。”

杨婉知道他这句背后真正感伤的含义,但她没有明说,只笑着回道:“我不是一生气就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