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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嫁衣(华音流韶系列3)(58)

秋璇:“累了吧?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做的,只用跟我一样坐在这里就好了。”

她不知动了一下什么地方,铜鼓忽然传出了一阵吱呀吱呀的闷响。郭敖赫然发现,这面铜鼓并不是一体铸就的,而是由很多巨大的铜片嵌在一起,铜片挪开,显出二尺余深的夹层来,里边被分成大大小小的铜盒,也不知储存了什么。由于鼓面上本就有很多凹凸的兽纹装饰,这两尺余深的夹层便被掩饰得毫无痕迹。

机簧徐徐转动,他们头顶上忽然显出了一个天窗,阳光照了下来。

“你看,根本不用什么鲨鱼皮。”

秋璇又动了一下,天窗消失,整个铜鼓都密闭了起来,静静向海下沉了去。无数个小小的窗口现了出来,每个小窗上都嵌了一片镜子,将海中的情形映了出来。小窗连成一条线,斜过鼓身,就像是一串星光。

秋璇:“你看,它根本就不怕沉到海里。”

她又按了按,其中的一只仙鹤突然动了起来,衔着一个锦礅,放到郭敖面前。

秋璇微笑邀约道:“请坐。”

郭敖无语。

“这只铜鼓,无懈可击。根本不用怕风暴。你用内力轰了三天三夜,实在是见识短浅。”

“……”

“看不到吧?其实我在铜鼓里储存了很多东西呢。”

“……”

“所以我才任由你将我捉了过来。要不是如此,我怎会离开画舫?”

“……”

“你是不是后悔得想打人?”

“……”

不论藻路多远,都会有终点。

终点是一方巨大的礁石

礁石下果然也藏着一座礁山洞府,似乎比刚才那座还要巨大。卓王孙舞空而落时,洞府里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那一刻,那些人身上漆黑的鹤氅黯淡无色。

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攀附着崖壁而生,根深深地扎入了礁山中,枝叶连绵,几乎将整座洞府都遮蔽住了,只在最中心处露出一片天空。菩提树叶就像是云朵一样,笼罩着这座洞府。水滴不住自洞顶垂落,又被树叶接住,阴沉沉的,浓翠得仿佛要化掉。

寂静的佛陀盘膝坐在菩提树下,破颜微笑。他的目光仍然是如此悲悯,俗世的悲苦令他哀戚叹息,但他是欢喜的,因为他终于为众生找到了正觉真如。

佛像抬头,仰视着星光,却亦如仰视着从天上翩然落下的卓王孙。

无数身披黑色鹤氅之人,盘膝坐在佛陀四周。他们似乎在等待佛陀妙悟之后,将佛法讲述给他们听。

那一刻,他们将获得解脱。

但他们却坐在炼狱之中。

洞府里,是一片隐秘的咬啮、爬行之声。无数指头大小的蚂蚁,在他们身上爬行着,不放过他们每一寸躯体。它们从他们的眼、耳、鼻、口中钻进去,再从口、鼻、耳、眼中钻出来。他们全都不言不动,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蚁群的啮咬下分崩离析。

黑蚁如乌云、如黑线,在佛像下汇合,结成一个巨大的巢。它们的巢却是洁白的,就结在佛像足下。

那白色巢穴在风中微微浮动,仔细看去,却是一袭白色的羽衣。

羽衣下,苍苍的白发散开,在蚁巢上空镂下无数银线。这个蚁巢,竟然是结在一个人的身体上。他的身体早就被镂空,成为一个巨大的蚁巢。

老人鹤发童颜,看去就像是一位羽衣飞举的仙人。他看着卓王孙的时候,枯叶般的嘴角挑起,聚起一个微笑。

卓王孙叹息。

“佛坐于菩提树下之时,曰:不成正觉,不起此座。后世因此遂称此为金刚禅坐。你又何须如此?”

蝼蚁满身,啮咬潜形。那是何等的痛苦。纵然是苦行求佛,亦不须如此。

羽衣老者缓缓道:“我为赎罪。”

卓王孙:“何罪?”

羽衣老者仰首。天光透过菩提树垂下来,那是阴郁的绿色。他仙人一样明净的面容上因此落满了阴影:“佛罪。”

卓王孙淡淡道:“佛亦有罪?”

羽衣老者缓缓低头。他仿佛已和黑蚁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整个身体已与蚁巢融为一团。蚁巢是透明的,他体内的器官,仿佛可以透过蚁巢而见。血,在蚁巢中流动着,从他的心出来,再回归他的心。无数黑蚁在他体内爬行着,咬啮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承受着人世间最大的苦楚,但目光却静如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