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脱敏疗法(107)

作者: 卷卷耳 阅读记录

裘韵把那根烟抽完,站了起来,拍了拍因为蹲下而泛出褶皱的裙摆,她不看方知潋,话却分明是对着他说的:“早点回去吧,别没事来跳海殉情了,凡事想想值不值得。”

方知潋并不反驳:“为什么说我是殉情?”

“是人都有遗憾,见得多了,还不知道吗?”裘韵挑了挑眉,话锋一转,“就应该往这边多围点围栏,减少安全隐患。”

方知潋也弯起眼睛笑了。

“是啊,”他说,“得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看了就想往下跳啊。”

这次轮到裘韵缄口不言了。

沉默了很久,方知潋说:“从十八岁以后,我常常觉得,我的一生就是由一个一个选择构成的,没有绝对的正确或者错误,只是通往不一样的遗憾。”

复杂的用药,臆想的恐怖,方知潋每一次想起宋非玦的过程都像亲手把过敏原注射到身体。他抚摸着空荡荡的手腕,长袖下都是他这八年间的不堪。

“其实我有时候理智一点,也会想,分开是不是让我们都更好过的选择。他会在某个不一样的地方,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裘韵似乎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是想开了?”

方知潋自言自语道:“想开?”

他摩挲着手里的药盒,里面空空荡荡,最后一颗刚好在昨天晚上吃完。

很多人说,想开了就好,可方知潋总是疑惑什么叫好呢?就像把打乱的拼图重新拼回原位,做对了,不会难过,但也不会快乐。

“如果想开的广泛意义是这样,”方知潋似是而非地回答,“那我大概还是没想开的。”

“只要还剩下一点把他捂热的决心,我就没办法放手。”他说。

如果宋非玦是一艘注定要远航的船,那他就是为宋非玦而左右的锚。

裘韵脸上的表情很错愕,似乎愣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哑然失笑着摇了摇头。她不评价对,更不评价错,而是点燃一支水烟,再一次递了过去。

方知潋接过了。这次真的过了肺,眼前烟雾缭绕,他握着剩下的半截烟,止不住地咳嗽。

杂货店在循环播放杨宗纬的歌,正好唱到那句“我做了那么多改变,只为了我心中不变,默默地深爱着你,无论相见不相见”。

无论相见不相见。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从临榆岛回来以后,方知潋的生活重新走上了正轨。

闲下来的时候,他认真考虑了一下参伙陈朗清工作室的事,期间还往返了两次燕京,再三斟酌下做出了决定。

最后一次回临川是在三月末,方知潋回家接月牙,碰巧那天程蕾也在家,他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说是争吵,其实只是程蕾单方面的宣泄。唐汀抱着月牙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臂,却被一把挥开。

程蕾通红着眼问方知潋:“你是不是还没被他骗够,没受够教训?说话!”

她多敏锐。从方知潋回到临川那一刻开始,怀疑的种子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方知潋挂断的电话算是一个催化剂,让一直以来平衡在他们之间的天平岌岌可危。

方知潋没有辩解:“你会翻案吗?”

程蕾死死地盯着他:“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不敢,”方知潋的声音很轻,“温阿姨一直都在坐轮椅,她胸椎错位导致腰部以下瘫痪,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我造成的吗?”程蕾诘问的语气一顿,溢出一声冷笑。

方知潋注意到了那两秒短暂的停顿,他直视着程蕾。也许是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过了,他才发现,程蕾的眼角早就添上了不止一抹皱纹。

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喜欢上一个男人——这在程蕾尽善尽美的人生中算得上抹不掉的污点。只是花草长歪了可以修缮枝叶,再或者干脆换一盆,但方知潋不能。

沉默须臾,方知潋回答了她:“当然不是。”

“但我以为作为母亲,你同样能明白,”他的语速很慢,“她所遭遇的不公平,不应该。”

程蕾能明白吗?

方知潋想到程蕾决定离开平宜的那一天,那天是个好天气,程蕾牵着他的手,给他买了一支绿豆冰糕。他们一起坐在小屋门口的板凳上,程蕾身侧放了一个笨重的行李箱。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程蕾下了怎样的决心,只记得夏天晌午没完没了的蝉鸣,同院的阿婆边晒衣服边闲聊。她们讲,那个外省女仔还真是个不省心的,只不过是男人出去偷食,就闹着要离婚,太唔似样了。

绿豆冰糕化掉的糖水落在方知潋的手背上,他把那滴糖水舔掉了,再抬起头,看见程蕾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