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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敏疗法(5)

作者: 卷卷耳 阅读记录

方知潋迟钝地向下望去,看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黑色的伞柄,一颗莹白的珠子仿佛嵌在他露出的手背上,密不可分,平白晃了人的眼。

不是的。

那是一根普通的黑色细线,并不显眼,上面却系了一颗再显眼不过的白珊瑚,是方知潋自己亲手串上的,错认不了。

方知潋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忘记了自己正处于车内狭小的一方空间,刚直起上身,就不小心撞上了头顶上的车灯。

那人本来站在身后一条电线杆的阴影里,瞧不清个中虚实,忽然听见突兀的声响,却也抬眼望了过来。

黑发黑眼,侧脸和下颌线的线条漂亮得近乎锋利,眉眼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他整个人都很淡,眼神漠然,表情也冷淡,浑身裹着一层薄薄的距离,像是春天湖面上的最后一块冰。

只消一眼,方知潋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可眼前的分明是鲜活的真实,落在心底的是炙热的疼痛,是爱而生畏的细枝末节。

他这一生的念念不忘被记忆拉扯成恒久,成为一盘老旧磁带空转的背面,被掷入暗不见底的深海下。

方知潋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再开口。

“宋非玦。”

潮起潮落,日复一日,水流撞击暗礁,又回转。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首很适合搭配这章氛围一起听的歌结冰水的《Credulous》

第三章

方知潋是想过很多次的,和宋非玦重遇的场景。

经过熟悉的街角时想过,回到学校的那条巷子时也想过,那些飞驰而过让他想起宋非玦的瞬间,都比不上现在的哪怕一秒。

四目相对,一个是平静淡漠,一个是恍然怔忡。

方知潋的心好像变成了一颗最沉的铅球,只能不断地下坠,他早就想好的对话开场白,也随之沉得一干二净了。

几秒,又或者是十几秒,几乎是跟随本能的,方知潋拉开车门,站了起来。

宋非玦的眼里漆黑一片,他敛了眉眼错开,吐字轻飘飘的:“好久不见。”

这场面说是对峙太牵强,说是叙旧又太荒谬。

方知潋又想咳嗽了,冷风吹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发痒了起来。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右手不被察觉地盖在左手手腕上,微微战栗。

他想,至少陶佳期有一句话是对的。

临川的确很小。

中年男人也愣了两秒,转而选择去问方知潋:“你们认识?”

方知潋没有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直到中年男人再次小心翼翼地叫他时才蓦然回神,他没头没脑地问:“支付宝还是微信?”

这次轮到中年男人没反应过来了:“什么?”

“私下解决。”方知潋的前半句话是对他说的,眼睛望向的却始终是宋非玦,“附近的修理厂,你能带我去吗?”

直到坐进副驾驶的那一刻,方知潋仍然没有实感。

五分钟前,送走了那个中年男人的车,宋非玦率先打破了沉默:“走吗?”

方知潋想说“好”,一垂眼,又改了口:“我不认得这附近的路,你开车吧。”

说是不认得路也好,说是刚追尾出事故后的应激反应,都再正常不过了。

可方知潋总是疑心,他觉得宋非玦早就看出了他想掩饰的东西,或者更早,从那句冠冕堂皇的“私下解决”开始,他的意图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宋非玦没有拒绝,他坐进了驾驶座,启动了引擎。

方知潋也慢吞吞地钻进副驾驶座,忽冷忽热的温度交替使他头脑发胀,意识变得越发混淆。

那条坠着白珊瑚的细黑线又明晃晃地撞进了方知潋的视线里,宋非玦似乎并不介意被他看见。

你为什么还在戴八年前的手链?方知潋想问,但他知道他不能。

这句话像一记不留情面的耳光,无时无刻提醒的从来都不是宋非玦,而是他。

方知潋开始回想起那些零碎的片段,八年前在临榆岛的那个夜晚,暴雨的天气是合时宜的昏暗,轰隆作响的雷电虚构出割裂的错觉。他们躲在没有开灯的小旅馆摸着黑接吻,他把那条手链系在宋非玦的手腕上,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梦里梦外雨声响成一片。

能想起来的好像只有这些了。

方知潋往下拉了拉袖子,遮住了手上那串念珠。

你过得还好吗?这种旧情人重逢的客套话不适用于他和宋非玦。

怎么能过得好,光是想想,方知潋都无法发出一个字音,像是有人用剪刀划开他的喉管,他开始咳嗽,无法控制的,恨不能连肺叶都咳出来。

倒是宋非玦开了口:“开暖风吗?”

他的声线冷淡而平静,没什么起伏。

“不用了,”方知潋有些难堪地转过头,他用手捂住嘴唇,试图掩盖无休止的咳嗽声,却让解释的声音变得更模糊了,“等下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