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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125)

我们都听到了姐姐尖叫的声音盖过了电视新闻:“狗娘养的!什么叫不干了,离开庭没多久了他说不干就不干了?当律师的这么不守信用是什么道理啊,他活得不耐烦了吧……”楼梯下到一半,我看到雪碧乖巧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变成了“静音”,于是姐姐的声音就更通行无阻。

“东霓,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小叔无奈地对着姐姐的方向挥了挥手,像在讲台上维持秩序那样,“我们商量怎么办吧。西决不能没有律师。”可是一不小心,挥手的时候带翻了茶杯。北北非常配合地冲着那一地的茶叶和水迹爬了过去。

陈嫣从我身边飞速地奔下去,一把捞起北北。我慢慢地在楼梯中间坐下来,把脸庞搁在扶手的间隙处,我觉得很好。爸爸脸色铁青,点烟的手指在抖:“他说他也是实在平衡不了很多关系所以没办法—那家医院,因为现在基本上舆论都是同情西决的,都在骂医院,跟医院关系非常好的几个制药公司,偏偏也是他们律所的大客户,制药公司也不想医院的名字天天上报纸还都是负面的新闻,可能也给了这个律师些压力……”“能有什么压力?”小叔苦笑,“无非就是钱。给西决辩护一个刑事案子拿不到多少钱的,为了这个得罪一年送他们几百万甚至更多的大客户自然是不划算。”

姐姐似乎是使尽全身力气地把自己砸回沙发里,颓然地看着陈嫣忙碌地清理地板上的茶叶。陈嫣把沽满了茶叶的抹布捏在手里,叹了口气:“现在骂他也没有用。都想想办法,怎么能给西决再找个好律师来吧。”

一片死寂。然后爸爸说:“这个律师倒是跟我说,他不做了,给我介绍别人,他说他保证……唉,我现在都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他,不管怎么说,新来一个律师对西决的案子的情况也不算熟啊。”

妈妈牵着外婆的手,从浴室里走出来—两周前,外婆在一夜之间,忘记了如何做“打开水龙头”的动作。她穿着衣服站在没有水的花洒的下面,像个孩子那样盯着水龙头上的红蓝色块,当妈妈过了很久没听见水声,推门进来的时候外婆如释重负地转过身,苍老的食指稚拙地指着花洒说:“它空了。”所以现在,我和妈妈,有时候也加上姐姐和雪碧,我们几个轮流照顾外婆洗澡,让她相信花洒其实并没有空。

外婆完全不知道满屋子的人都在谈论什么。我不清楚妈妈是不是很庆幸,因为要带着外婆回去她自己的房间,她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们穿过所有人的安静,打开了外婆的房门。我看到爸爸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暗淡了——也许爸爸和我想的一样吧。妈妈会自然地跟外婆进去,然后有的是理由在里面待上很久,她要帮外婆换衣服,吹头发,也许临睡前,还必须陪她聊聊天—于是她可以再一次地不介入全家人的讨论,表示自己跟哥哥的事情完全无关。

可是妈妈突然间从外婆的屋里折了回来,她站在客厅中央,有些突兀地仰头,看了看坐在楼梯上的我。别人都坐着,只有她紧张而僵硬地站着,头一次,她允许自己跟这个家格格不入。她像看星星那样,用力地仰着脸寻找我的眼睛。小叔在一旁疑惑地犹豫要不要提个问题,她看准了我,淡淡地说:“去问问苏远智的爸爸。”

“妈妈?”我放下了托着腮的手。

“他爸爸是个律师,一定有办法的。这个时候,只能去问他。南音,”妈妈叫着我的名字,却把眼睛看向了爸爸,“先让南音去找他,其实更合适,比你出面要好得多。”

她丢下这句话,重新垂下了头,抛下我们大家,我听到外婆的房间里隐约传来一阵吹风机工作的声音。这样很好,其他的事情,她便再也听不见了。

我想,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其实这一刻,我等很久了。

还是那间茶馆。苏远智的爸爸坐在我对面,他的眼神一向如此,也跟人笑的—一旦笑起来,脸上那两条法令纹就格外尴尬。对话内容都很简单。他礼节性地说:“最近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点点头:“有。”他略微讶异地看着我,我则给他讲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重点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的律师想要退出了。听完,他点点头:“这类事情都是听说过的,我认识的刑事律师不算多,不过没问题,我一定会尽力……”我把装着哥哥的材料的文件夹从背包里拿出来,小心地放在他和我之间的桌面上,然后。又轻轻往他那边推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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