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南音(13)

她只是摇头,非常用力地摇头。

“站起来。现在,跟我出去。”那一瞬间我都有点儿惊讶,我从没听过哥哥用这种语气命令别人。

那女孩站了起来,非常爽利的,一条腿轻松的一探,着了地,然后整个身子就很容易的跟地面寻到了一种轻盈的平衡。她站在那里,还是纹丝不动。她的确不怎么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吧。我真有点儿同情她。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窘迫呢。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有点失态的表情也是合理的,所以只能像个没来头的飞镖那样,莫名其妙地被被准确地戳到了我们这群人之间,身上还带着股纯纯的气。

“走啊。”哥哥语气无奈,终于变成了那个家常的哥哥,“不是要把你压回去,是带你去吃饭。还没吃饭吧?别在这里影响人家做生意。”

姐姐轻轻地挺起脊背,冲我们这边看了一眼。我知道,她是因为那句“人家”。

“我跟你们去。”我背起我的挎包,上面的链子和挂坠累赘的互相撞击着,“我也还没有吃饭。”然后不由分说地走到他们前头去,推开了门。想到小雪碧在身后对着我的背影龇牙咧嘴的表情,心里就快乐了。其实“赖账”这件事原本就是我喝雪碧之间的游戏。

“什么热闹你都要凑。”在饭店里坐下来的时候,哥哥趁昭昭去洗手间,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离家出走的?肯定是了,不然他怎么可能好好的要去打工啊?”因为还在等服务生上菜,所以我只好干望着空荡荡的桌面,用力地咬住了茶杯的边缘,让他悬挂在我的嘴边——反正没事做,就自己和自己玩。

“脏不脏?”哥哥又打我一下,“跟你说过一百次了,饭店里的杯子不是家里的。”

“虚伪。”我瞪他,“你不要用它喝水的?能有什么区别?”

“心里的感觉不一样把?”他今天可能心情不错,居然跟我认真的辩论起来了。其实我懂他的意思。他认为这个杯子是脏的,所以勉为其难用他喝水也就算了,但是没法容忍像我这样轻松地拿它玩看上去很亲近的游戏——说到底,哥哥这个人,也就是活在一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莫名其妙的原则里。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去一下洗手间,快点儿,看看昭昭还在不在,别让她再逃跑。”

“你确定她该去女厕所吗?”在哥哥第三次做出手势要打我脑袋的时候,我火速地逃离了餐桌。

昭昭站在污迹斑斑的水池面前,微微躬着身子,任凭水从哪个似乎生了锈的龙头里漫不经心地流。她凝神静气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专注的让我觉得,我的形象突然出现在镜子中,一定不会打扰她。她垂下头,目光灼灼的对着面前那瓶不知被多少人用过,只剩一点点的粉红色洗手液,下死力道按着瓶子,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接住那一点点粉红色。然后两手胡乱的搓了搓,把满手的泡沫全体刷在面前那面肮脏的镜子上面。有些污垢就像是浮在精子表面的青苔,所以她的手指必须要用力地搓,才能把它们弄掉。镜像已经被肥皂水弄得模糊,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的每一个姿势里面都充满了专注的蛮力。接着他用双手捧住水,一把一把地泼上去,衣袖偶读湿了,肥皂泡破灭着滑行下来,她对着面前那面变成了一面抖动的湖泊的镜子,轻轻地笑笑。

“你是在义务劳动哦。”我终于忍不住了。

她回过头来,第一次对我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受不了看这么脏的镜子。”

“水池很脏是可以的。可是镜子不行?”我问这句话的时候顿时觉得我们好像已经熟悉起来了。

“对。”她用力地点点头,并且丝毫不觉得这逻辑有什么不妥。

“我是郑南音。”我觉得是时候正式互相认识了。

“我知道。”她淡淡地说,“郑老师经常说起你。”

“上课的时候?”我惊讶了,并且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在跟我们聊天的时候。”她垂下了睫毛,抽了几张纸巾,把镜子上的水迹一点点修正着自己的脸。后来的日子里我终于确定了,昭昭最可爱的表情,就是垂下睫毛的那一瞬间。那个寂静的瞬间里,她即是男生又是女生,她是那么安静和淡然,所以不在乎自己是男是女。

上一篇:东霓 下一篇:芙蓉如面柳如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