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南音(44)

“不用。”妈妈的声音有点累了,“很快就弄好了。你赶紧去看着小家伙。”

“哦。”姐姐回答得十分心虚,我敢打赌,她刚刚才开始问自己,小家伙到哪里去了。

舅舅是在第二天清早离开的,其实在前一天的夜晚,龙城还是下了一场暴雨。所以,舅舅是闻着所有的青草香气启程的。可能是因为那场雨,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好,所以当我听见客厅里有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就立刻醒了。

经过外婆房间的时候,我发现外婆也醒着。她站在打开的柜子面前,认真地寻找着什么。

“外婆。”我叫她的时候,她都没回头看我。她只是把那件过年时候穿的红毛衣仔细地摊开来,手微微颤抖着,一个一个地解开那上面的扣子。

“外婆,现在是七月……”当我看着她一丝不苟地把红毛衣穿在夏天的衬衫外面的时候,终于举得还是要阻止她。

他看了看我,仿佛我说了一句不可理喻的话。她拉平了衣领,然后凝视着里面那件灰蓝色的衬衫露出来的下摆,似乎在思考到底该拿这两种不协调的颜色怎么办。

“外婆,你不热么?”

她终于把衬衫露出来的部分塞了回去,对着镜子,露出满意的神情,然后严肃地回答我:“得去送客人啊。”

“但是送客人也用不着在夏天穿冬天的衣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了。我只好走过去,慢慢地帮她解开红毛衣的扣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做这件事,一边在心里蛮自豪地陶醉着——因为我觉得此刻的自己非常有那种很……温柔的味道。

可是外婆非常不捧场,她生气了,恼火地推开了我的手,还很认真地倒退了几步,“你干吗?”她十分珍爱地抚摸着毛衣袖子,“这是我的。”

然后就转过身,骄傲地走了出去。

外婆,你真的是舅舅嘴里的那个外婆吗?你真的对舅舅做过那些伤人的,至少是冷漠的事情吗?

舅舅站在门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外婆走了出来。外婆停在了舅舅面前,突然轻轻地拉起了他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跟他说:“有空常来玩。”

舅舅淡淡地笑了,把自己的手从外婆的双手中挣脱出来,说:“好。下次再来。”

准备送舅舅去机场的爸爸在一边对舅舅解释着:“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我们都习惯了。”外婆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爸爸的车走远,然后有整了整她的红毛衣。

我问她:“外婆,你刚才认出那个是舅舅了,对不对?”

她不回答。

只不过,从那天起,外婆的生活多了一样乐趣,就是时不时的,从柜子里拿出她的红毛衣,有滋有味地穿上——我们谁也总结不出来她到底是什么情况下会想起来红毛衣,或者,什么契机。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用不同的语气跟她说过一句话:“外婆,现在是夏天,用不着的……”但是这显然没用。外婆似乎把红毛衣当成了一个相熟的故人,想念它了,就一定要和它一起待一会儿,季节温度什么的都是不值一题的小事情。

就像是做一个游戏。

算了吧,我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郑南音,你为什么要故作镇静地描述外婆和她的红毛衣呢?你真让我替你脸红,你居然还好意思避重就轻地,在你的记忆里面强化舅舅出门时候的青草味道,装得好像那个雨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郑南音,你是个胆小鬼。

难道我真的以为,只要我自己若无其事,我就可以安全了么?

那个雨夜,我偷听完妈妈和舅舅的谈话的晚上之后,外婆穿上她的红毛衣去送舅舅出门之前,那个夜晚,下了很大的雨。我不是被雷声吵得无法入睡,不是的。在我似睡非睡的时候,书桌上电脑的屏幕还在静静地闪着湖泊一样的光。我可以不管它,就随便睡意稚嫩地杀过来的,我通常都是这么做的。但是那晚,我没有。

我奇怪地清醒了,我爬起来走到了电脑旁边,我满怀着倦怠以为万事俱备只欠关机,然后我就热切地扑向我的床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鼠标轻轻地一划,把屏保的那片蓝色划出来一阵涟漪,然后MSN的小窗口就像冰水底的石头那样浮了出来,那个绿色的、张着双臂的小人儿是附着在这石头上的青苔吧,又木纳,又无辜,又顽固。郑南音,你为什么突然坐了下来,为什么突然输入了苏远智的用户名呢?

上一篇:东霓 下一篇:芙蓉如面柳如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