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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6)

“好,三婶。”他和我妈妈说话的时候总是透出来一股特别让人舒服的顺从。妈妈总是和我说,其实哥哥的个性跟她很像,有时候补充一句,“他才该是我的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这句话说完了就联想到我的种种可恨之处,然后开始骂我了。

其实我觉得,正因为哥哥不是她的孩子,她才总是看到他身上所有的优点。那种距离,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年夜饭很热闹,爸爸和小叔开了两瓶家里存了好几年的酒。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尽力表达着自己很开心,因为他们觉得在这个时候不开心是错的——也只有过年这种时候,他们也能尝尝我每天都在尝的滋味了。想到这个,我就由衷地高兴了起来。妈妈的脸颊被酒精弄得红红的,眼睛像是含着泪,她脸上的笑容和平时不同,有了一点儿任性的味道,“我真高兴,”她在突然之间,像是要宣布什么,“西决回家来了,东霓的店很红火,南音终于决定了要考研究生,北北又健康又聪明——这样真好啊。”

“你是最辛苦的人。”小叔这个时候站了起来,端起杯子,“我们大家都该敬你一杯。”

“没错的。”姐姐也很笃定地说。所有的酒杯一瞬间都举起来了,那些伸展在半空中的手臂像是一群接到了什么口令的鸟类,一致朝着妈妈的方向。妈妈像个小女孩那样,又骄傲,又害羞,“别呀,我最怕这种自己人搞得那么正经的场面——”

“妈,你是希望我们自己人都不正经,你就高兴么?”我非常清楚,在这种时候,我该说什么样的台词逗大家开心。准确地说,我非常知道大家什么时候需要我来逗他们开心。这种事情很难讲的,有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说的话哪里让他们觉得可爱了,不过有时候我知道,我就选择我“知道”的那部分,配合不同的场景,用同样的逻辑复制一下,就能经常地让大家笑了。

北北就在这个时候非常坚定地挪动着她小小的学步车,“吱吱呀呀”地朝着饭桌过来了。“北北,宝贝儿,”陈嫣可能是忍耐了太久了,终于找到了机会炫耀一下北北,“哥哥回来了,北北,你看,叫‘哥哥’呀,你会说的——”我埋头吃菜,为了防止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来,如果我是她,打死我,我都不会刻意地跟哥哥聊北北的事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应该早就想开了吧,公平地说,我有时候还挺佩服她的。

北北拒绝捧场,不肯说话。好孩子。不过她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只有一根,对着哥哥伸了过去。——婴儿的世界说到底是神秘的。“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么?”哥哥笑道,“谢谢北北。”“不是,”姐姐在一边开口,“她是想戳你。”

哥哥淡淡地笑一笑,却没有转过脸来看姐姐。

其实,姐姐那句没头没脑,又不像认真又不像玩笑的话我听懂了。她语气有点儿闷闷的是因为她拿不准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和哥哥说话。她其实是在讨好他,可她自己绝对不会承认这个的。

爆竹声突然在每个人的耳边炸裂了——那声音纷纷扬扬,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激情喧闹着,好像发誓要把整栋房子的玻璃都震得和它们自己一样支离破碎。爸爸不得不抬高了嗓门儿,看上去像是非常用力地对整桌人说:“过年好。”还以为他在喊话呢,那架势就好像我们大家并不是在陆地上,而是身处浪尖上面颠簸的船舱里。

大年初一的清早,我悄悄地爬起来,溜进哥哥的房间里去。和我想的一样,他已经醒了,在看着天花板发愣。

“你看没看到红包?”我轻轻地把门关在身后,“妈妈昨天晚上给你放在枕头下面的,数数嘛,我想知道你的会不会比我的多。”

“你自己数吧。”他欠起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把枕头让了出来,后背靠墙,半坐着。

他眼睛里现在有了一种我也说不清的东西。至少我有时候不大敢像过去那样,无所顾忌地直视着他了。我只好低头数钱,装作没事。

“你今天不去见苏远智么?”他问我。

“去的。”我点头,“今天我去他们家吃饭,明天他来我们家——想想就头大,去他们家吃饭我根本吃不下。”

“你不想去就不去,轮不到那个小子来命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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