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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78)

“妈,你就相信我嘛。”若是在平时,这句话我会用更柔软的语气说出来,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力气了,“我直觉很灵的。你看,上次爸爸做手术,我就是预感到他一定没事,结果还不是没事。这次也一样。你们都说我运气最好,我肯定能把我的运气全都拿出来给你们大家平分。”

两行很短的眼泪从她眼角滑下来,沿着太阳穴,就消失了。可是她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那不是眼泪,不过是因为输液输得太满,所以渗漏了出来。外婆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外婆应该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吧?不,也许还有北北和郑成功。外婆冲着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外婆说:“你出来,让她睡觉,别吵她。”

外婆你真聪明。你知道妈妈现在其实跟沉睡差不多,对吧?

陈嫣坐在厨房里,就是那把妈妈平时坐的椅子上面。不过炉灶一片宁静,几个番茄放在水池旁边,却是没有一丝将要被烹饪的迹象。她在哭。并且完全不介意让我看着她哭。我站在冰箱前面,注视她的侧影,就这么待了一会儿。此刻,我不会感到尴尬,因为我知道她也不会。跟那件凭空把地面砸出一个深坑的可怕事情比起来,所有的小情绪都会像是深秋时候的树叶,不知不觉就掉光了。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南音你相信吗?”她静静地说。她和我一样,已经来不及给自己说的话增添上任何意义上的语气。原来把情绪像涂颜色那样涂到自己的语言上面,也是个体力活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总不能说,我比你们谁都相信这是真的。

“肯定是搞错了。”陈嫣摇了摇头,两滴泪一前一后落在她的裤子上,“西决……他一定是不小心,他一时冲动了所以不小心……”她没注意这句话的逻辑很有问题,“只不过是意外而已,是事故,谁都不想发生的,我们可以去给那家人道歉,跟他们协商,赔钱嘛,那些警察怎么就可以把西决当成杀人犯呢?”

警察告诉我们说,哥哥自己承认了他是故意撞上去的。但是他不肯讲他为什么那么做。

“南音,为什么呢?”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抹了一下流在下巴上的眼泪,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她哭得心满意足的错觉,“西决的脾气多好啊,他怎么可能?”

我诚实地低声说:“我不知道。”但我并没有撒谎,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陈嫣转过脸来看着我,似乎一想到现实的问题,眼泪就暂时不流了。

“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来,其实这个问题每个人都问过每个人,然后每个人都回答给了每个人,“他们说要等正式判决下来了以后,他才能在看守所见我们。”

听见“看守所”三个字,她眼神躲闪了一下,我知道,她又该哭了。

我似乎听见了我的手机在振动。似乎有那种类似黄蜂振翅的声音在我后脑那个方向隐隐地作祟。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自我从公安局出来的那个晚上,我就把它关在了抽屉里,它一直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振动,几十个未接来电有一半是苏远智的,剩下的一半来自我大学的同学,以及过去高中的同学们—他们看了新闻,或者报纸吧,这些没心没肺的人,我家的电视机已经好几天没有打开过了,我们不约而同地裁决自己坐了牢——不再有接触外界信息的资格。至于打开电脑上网,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我的手机怎么可能还在振动呢?我记得我关了它,因为它橄怒了我,让我觉得那些面不改色的振动是种带着蔑视的反抗。我关了,十几个小时以后又不放心地打开,短信们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的时候,我咬了咬牙,直接翻了个面把电池抠了出来。

按道理讲,它应该不会再振动了对吧?那现在这个耳边的声音——我甩甩头,挺直了脊背,发现自己一直不自觉地靠在冰箱上。是冰箱发出来的,没错,有时候冰箱运行起来,也有一种隐隐的“嗡嗡”声。

姐姐走进来,怀里还熟练地抱着北北,她装作没在意陈嫣通红的眼睛,跟我们说:“出来吃饭了。”声音依然元气十足,她就靠着这个声音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家之主,“街对面那家外卖店越来越不像话,放那么多油,可是没人做饭了,只好将就着。”北北不像郑成功那么乖,在姐姐怀里一本正经地挣扎着,姐姐的手臂卡住了她的腿,于是她就完全不认命地张着两只胳膊在空气里奋力地划,就像是准备跳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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