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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81)

“姐!”

“你说呀,你看见了没有?你有没有证据?”

“我只是看见陈医生在那儿,我……”

“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我紧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离她的声音远一点。

她给了我一个耳光,清脆地落在我没能埋进枕头的半边脸上。可是那个瞬间,我只是微弱地对自己笑了笑,她打我,养成习惯了吧。“姐,那你呢?”我低声说,“那个时候,要不是你跟哥哥说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你觉得他还会这么做么?”

“胡扯些什么,那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也没有了惯常的恼怒。

“有关系,如果你没告诉他那件事,如果他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其实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他心里就不会那么孤单,就不会那么喜欢昭昭,他就是太喜欢昭昭了所以才会……”

姐姐静静地说:“够了。”

她重新躺了回来,紧紧地挨着我,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搂住了我的脑袋搁在她胸口。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哭了,不过我没有,我闭上眼睛,我知道我得从现在开始习惯另一种生活,新生活的内容包括:即使在黑暗中顺从地闭上眼睛也等不来睡眠,像个没有脾气的母亲那样纵容着脑袋里面的手机不断振动,允许自己暂时忘记哥哥的命运并且骗自己就算他被押上刑场我也并没有失去他,然后让“负罪感”像睡眠那样就这么突然之间缺席并且习惯大脑深处那种干枯的焦渴。

当然,还包括,再也不相信,明天会更好。

第八个没有睡着的清晨,我终于被姐姐强行拖去了医院。她当然不可能选择医学院附属医院,她几乎把我带到了整个龙城的另一端。我们俩像童年时躲避奶奶家厨房里滚烫的热汤锅一样,躲避着通往案发现场的路径。在中途她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我差点就要吐在她车里了。她一边拍着我的脊背,一边说:“你很小的时候,也晕过车,可能你都不记得了。”

这个早晨的阳光很好,我对着阳光用力伸展了五指,发现它们有些微的麻痹。我咬着嘴唇企图平息五脏六腑间的风暴,突然觉得,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什么事情。

“姐,今天几号?”我问。

“鬼知道。”她戴着硕大的墨镜,我看不见她眼睛里那嘲弄的冷笑,“怎么啦?”

“我就是想起来,学校应该是已经开学了,可我还没回去。不过,也没什么的。”

那个女医生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她很温和地对我笑。我也惊慌地对她笑笑,带着讨好。她问:“最沂偶卜什么事情了吗?或者,压力大?”

那个女医生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她很温和地对我笑。我也惊慌地对她笑笑,带着讨好。她问:“最近遇上什么事情了吗?或者,压力大?”姐姐代替我回答:“家里是出了事情。”——“事情”,真是一个绝妙的好词。可以轻松地把杀人案指代过去,并且不算撒谎。

服过药之后要观察,能睡着就算了,要是还睡不着,并且睡眠障碍超过两周,就一定得再回来。“我很想知道,哥哥现在,能不能睡着—他现在没有家里那么舒服的床。是的,眼下睡眠也许是小事情,因为他已经毁了他自己的人生。可是现在我只在乎一件事,就是我要他活着。跟这个比起来,人生被毁掉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哥哥,不管怎么样,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按时睡着。不要像我这么狼狈。睡梦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普通人眼前的那片黑暗,跟犯人眼前的那片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质地。所以你要好好睡觉,但是,别做梦就好了。不要梦到我们。尤其不要在梦到我们的时候错觉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你醒来的时候会很难过的。

我不敢想念你。”

“把你送回家以后,我得去趟店里。”姐姐利落地发动了车,“现在店里生意的好坏,对大家都很重要了,给你个任务,今天你在家里,要尽量劝你妈妈开始吃饭,哪怕吃一点点都好,知道了没有?还好,外婆现在有雪碧陪着,那丫头有时候还真的很顶用……”最后那句,她恢复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知道。”我用力地点头。我现在才明白姐姐有多勇敢,她不问任何原因地,就把事实嚼碎了吞下去。甚至不肯留给自己一点时间,想清楚来龙去脉——似乎那成了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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