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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音(92)

臻臻的睫毛好长啊。可是几乎完全静止。就像沉睡的蝴蝶那样。蝴蝶沉睡在不疾不徐的讲述的声音里了,对窗子里照射进来的阳光无动于衷。好美的小女孩,皮肤就像是玻璃杯里的牛奶—已经盯着她看了这么久,我居然才发现这个。

“要是你愿意,就跟她待一会儿吧,你也帮忙想想办法,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开口说话。”天使转身走到了门边,“我还有病人,我得走了。”

“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总不能真的叫她“天使”。

“叫我天杨就可以。”她说—居然真的带着一个“天”字。

“我是南音。”难以相信,我居然那么笨拙。

“我知道。”她终于笑了,“旧召昭常常提起你的。我没有选择,我必须在这间病房里待着,就像我爸爸此时必须和陈医生的父母待在一起。我现在终于模糊地意识到,哥哥做的事情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从此以后,我心里有一个地方,永远都在恐惧,永远都如坐针毡,永远都在用最粗鲁的话训斥自己怎么可以逃避。我再也没有了‘不害怕’的资格。别人自然看不出,甚至我自己都会偶尔遗忘。但是我还是识相一点,从现在起,跟它和平共处吧。

哥哥,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呀?

你又要受多少苦呵?我甚至希望你能在监狱里待得久一点——前提是,一定要真的被关进监狱里,千万不能是别的情况——你在那里待久一点吧,这样等你出来了,臻臻就长大了。她说不定会痊愈,至少,表面上痊愈,你就永远不会看见我今天看见的事情了。”

“臻臻?”我自己的声音虚弱得吓到了自己。像是一个噩梦中的人的梦吃。

她自然是没有回头。

“臻臻。对不起。”她的安静给了我勇气把这句话说出来。

门开了。我以为是风。

那个闯进来的人有一双很深的眼睛。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当他于未来的某一天,出现在我梦里的小镇上的时候,戴着滑雪帽,穿着很厚的防寒服——因为我的小镇永远是冬天嘛,我是说,他只露出了这双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眼睛。

“你是不是走错了?”他的声音比他的眼睛要明亮很多。但是不像哥哥,不像哥哥那么平稳和让人安心,他讲话的时候总像是在开玩笑,但其实,他通常不怎么笑的。

“我没走错,你才走错了。”我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两步,似乎觉得自己应该在他面前离那个小女孩远一点。

“我是这孩子的叔叔,你是谁?”他挑了挑眉毛。

“我……”对啊,我是谁呢?我迟疑着,终于说了一句懦弱得无以复加的话,“我是来看陈医生和臻臻的。”

他沉默了一下—可是说真的,他在沉默的时候都不给人安静的感觉:“我知道了。”他有些黯然,“你是那个犯人的家人。对不对?那个现在在院长那里见我爸妈的——”

“是我爸爸。”他不知道,他这么快就猜对了,其实是帮我解了围。

“你是那犯人的什么人?”他一口一个“犯人”,像是在挑衅一样,听着真令人受不了。但是—从现在起,习惯吧。

“我是他妹妹。”

“亲妹妹?”看来他表示怀疑的时候总要挑一下眉毛。

我摇了摇头,但我说:“是的。”

“哦。这么巧。”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人,“他是我哥哥。”

“我走了。”我急匆匆地丢下这一句,然后似乎是怕被烫到那样,绕过他站立的那一小片地方。

他在我的身后说:“不送。”

他不是“被害者家属”吗?坐在医院的花园里,我才如梦初醒地想到这件事。但我居然没有害怕面对他。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给我应有的敌意。从头到尾,都像是在和我开玩笑那样,尤其是那句“你是那犯人的什么人?”

远远地,我居然看见了小叔。我冲他挥手,他就跑了过来。跑到一半似乎是觉得太难为情了,于是就还是走着。刚才奔跑的痕迹却还残留在他的身体里,让他的手脚看上去都不那么对劲。“南音,你爸爸呢?”他额头上覆着一层细细的汗珠,“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手机没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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