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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天堂(42)



“天杨姐姐,”她不像有些小孩那样叫我阿姨,“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会。”碰到这种问题我当然都说不会,只不过对别的孩子我会斩钉截铁地说,对她,我会视具体情况调整语气。

“我昨天给我的好朋友打电话,叫她用我的邮箱发个E-mail给罗小皓,就假装是我发的,我告诉他我现在正在北京跟我妈准备往大使馆递材料呢。”她的眼睛又亮了,“也不知道我的好朋友记不记得要在结尾的时候写上‘I love you’。”

“也不怕露出破绽让他看出来?”我说。

“才不会,我的这个好朋友最擅长做这种事儿了。有一次我们老师都说她适合搞地下工作。”

“要这么说,她一定记得住‘I love you’。放心吧。”

“那要是有一天,天杨姐姐——”她犹豫了一下,“要是我万一,你说罗小皓他不会恨我的好朋友吧?”

“不会。”这次的“不会”可是说得斩钉截铁。

“这个孩子真有意思,”我在值班室里对杨佩说,“她长大以后会是个好演员,太入戏了,她有时候简直就是‘想死’,这样就可以谈一场生死恋。唉,”我长长地叹口气,“还是小,她哪懂‘死’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懂!”杨佩打断了我,“你死过?你能比她强多少?”

我忘了这女人最近一直歇斯底里,尤其是周雷这些天常来等我下班,搅得她很不爽。

我走下楼梯,暮春的天空里有种暧昧的香气。张雯纹的主持人妈妈叫住了我。感觉上她跟她的女儿不大合拍,她的神情和病房里的其他母亲一样憔悴。在这阴郁的憔悴的笼罩下,嘴角一丝善意的微笑也有一种宿命的味道。她今天不化妆,看上去没有平常电视上那么漂亮。

“有空吗?我请你喝茶。”她说。

我们就近去了上岛咖啡。

“你喜欢雯纹吗?”当我往英国红茶里加牛奶的时候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喜欢。”我笑了,“她是个特别聪明,特别……投入的小孩——举个例子,你听过‘罗小皓’的故事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很有兴趣的样子。

于是我开始讲罗小皓——她从不认识的自己女儿的罗密欧——正好都姓罗。长大后会酷似花泽类的罗小皓,从九岁起跟张雯纹恋爱直到十一岁的罗小皓,还有那个关于移民加拿大的骗局,由好朋友伪造的E-mail,然后就是每次骨髓穿刺时的万灵咒语:罗小皓的力量;讲到《蓝色生死恋》的时候她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我也跟她一起笑。虽然她的笑里隐隐含着一股紧张了太久之后终于暂时放松的神经质,但毕竟是快乐的。

她用手指抹掉眼角的一滴泪,“这孩子跟我小时候像,幻想力特别强。”

“我觉得她很了不起。”我说,“她能自己找着一个支点,自己撑下去,哪怕是幻想呢。这是多少大人都做不到的。”

“你还记不记得,就是上上个月,我们还在你们这儿做过一期节目。我对着镜头说: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祝愿这些孩子们能早日战胜病魔——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你战胜得了谁?”

“未必是谁战胜谁,你看像雯纹这样,不也挺好?”

“就是,不是战胜的问题,是要共存,是要懂得接受。”

“甚至懂得欣赏。”

“对,”她笑了,“就像雯纹一样。我的雯纹以后没准能干成什么大事。”

“那是当然。”

“只要她逃得过这一劫。”她深深看着我的眼睛,我们面前的红茶慢慢地冷掉了。

第5章 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4)

{江东}

“没有星星。”天杨说。很遗憾我看不见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她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猜她仰着脸的样子是很专注的。夜风把她的面霜的气息从后面传过来,清爽的香味,恍惚中觉得她其实是一朵花,就在你看不见她的时候开放。

二月还是很冷。这个城市的夜晚散发着一种铁锈的气味。远处的天空呈现出怪异的粉红色。那是我们这里特有的景观:不是霓虹灯污染空气,而是空气弄脏了霓虹灯。重工业城市往往如此,上空飘着太多肉眼看不见的烟尘,可是你却看得出来,一经这些烟尘的笼罩,“繁华”这样东西就不再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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