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告别天堂(63)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苏云。为什么?因为我突然想起我自己有没有这样光荣的经历,在无意中影响了一个人的命运?迄今为止,如果有,就只能是她。

苏云是我同系的师妹,比我低两届。大三开学接新生的时候小丫头第一眼就看上了我,而且不是那种轻描淡写的“看上”,是山崩地裂的那种,虽然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刚开始她旁敲侧击地暗示的时候我可以装糊涂,到她明白无误地表白时我就只能很残忍地说“不”了。其实我并不是从没有和谈不上“来电”的女孩交往过,到最后虽说分手也是好聚好散。可是苏云不同,坦率地讲,我扮演了一回懦夫的角色,因为如果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上我的话,我不会拒绝她。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问题在于我良知未泯,我看得出来她的温度。

那是段狼狈不堪的日子。我第一次发现只要我想我也可以足够心狠。她越是执着我就越是拒绝,乐此不疲。到最后我的拒绝已经与感情什么的无关,纯粹是为了较劲。我不信我会输给一个小丫头。我相信那些日子里见过她那张倔强又凄楚的小脸的人都会觉得我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一场类似猫捉老鼠的游戏。谁是猫谁是老鼠——用我说吗?

我们的僵持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用我们宿舍哥们儿的话说就是“比世界杯还过瘾”。那几天她整晚上整晚上地站在我们宿舍的楼下,一个电话打过来,“我等你。”然后就三四个小时地站在那儿,还一面跟来往的熟人打招呼——好像她是来乘凉的。我真惊讶,那么瘦小纤细的小姑娘的体内怎么能蕴含这么多的能量。那些夜晚我佯装平静,号召哥儿几个打升级。洗牌的时候经常手指发颤,牌落了一床一地。对面宿舍的一个哥们儿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你——是不是在故意锻炼自己的意志力?”有几次全宿舍群起而攻之,我硬是被他们轰到了楼下去。我对她说:“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有事儿。不,其实没事儿,但是请你回去吧。”她含着泪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等着瞧。”那架势也早已与爱情无关。

第7章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2)

有一个周末的晚上。学校放梁家辉演的那部《情人》,全宿舍倾巢而出,只剩我一个人。我知道她就在下面。然后下雨了,非常大的雨。我终于冲到楼下去把浑身湿透的她领进楼道里。她静静地看着我。她和《情人》里那个女孩一样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那场倾盆大雨洗去了她浑身的任性和乖张。就在我还差一秒钟就要把她搂在怀里时,她说:“周雷,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笑笑,摸了摸她垂在脸上的一绺头发。

“周雷,”她说,“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我很爱你。”

我说:“如果我没有伤害过你,你还会爱我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混账话。但是她很惊讶地看着我。——那是种类似于醍醐灌顶的惊讶,已辜负了上天为了她投资一场倾盆大雨所营造的悲情氛围。

后来苏云的男朋友就是那个说我是“故意锻炼自己意志力”的家伙,再后来我们喝毕业酒的时候苏云笑盈盈地过来敬我。当时的氛围已经因为几个人的酩酊大醉由伤感变得混乱起来。在一片混乱之中苏云对我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如果你没有伤害过我,我不会爱你。至少不会像我当初那么爱。但是——”她笑了,两年的大学生活让她身上多了一种女人味,“遗憾的是,没有‘如果’这回事。”

好吧。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没有如果这回事是怎么回事。这些年我常常想起苏云。尤其是在我不可一世自我膨胀志得意满的时候。那个雨天里她宁静的脸总像一把锥子一样刺破我的“成就感”这个氢气球。提醒着我的怯懦。我敢说,如果我们当初真的顺理成章地变成男女朋友,那今天她对我的意义就不会如此特殊。

我送冯湘兰回酒店的时候,天色已晚。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问。

“下午。”氛围变得暧昧起来。或者说我刚刚觉察出来。“对了。”她笑着说,“还没祝贺你呢。找到一份好工作。”

“算了,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钱多钱少的区别而已。”
上一篇:芙蓉如面柳如眉 下一篇:南方有令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