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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记(223)

作者: 蜂蜜薄荷糖 阅读记录

奚亭暮全身都裹在帷帽下的白纱里,跟随在典狱身后,沿着潮湿光滑的石阶向下,那典狱不曾见过宫中来使,恭恭敬敬在前面引路,小心翼翼道:“贵人怎么竟到这么肮脏的地方来。”

奚亭暮不答,那典狱便越发战战兢兢,阴森的地牢之中,每一间锈蚀的囹圄之后似乎都藏着鬼魅,濒死的哀嚎和铁链的窸窣声从他们所经之路响起,终于到达地牢的深处,典狱摸索出铸铜的长匙,缓慢打开儿臂粗的狱栏上的铜锁,退了一步,低声道:“贵人请。”

奚亭暮缓缓走了进去,狱门在她身后重又阖上,黑暗中一片静默,奚亭暮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摸索着上前,隐隐望见柴草中的那个英挺身影微微一动,才终于放下心来。

双目渐渐适应了黑暗,元子期俊美的面目终于不再模糊,奚亭暮只见他双手双足都以精铁锁住,虽受了庭杖但神情却不委顿,见了她也没有丝毫的惊惶,甚至没有濒死之人对生的渴望,仍旧冷静如正与人执子弈棋。

上了枷行动不便,元子期只望着奚亭暮淡淡道:“既来了,便坐罢。”

奚亭暮摸索着坐下,距离他近些,一阵血腥气顿时扑鼻,不知他伤在何处,奚亭暮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掌中却一空,元子期抽出手,袖底扬起淡淡的龙涎气息。即便已是如此情形,举手投足间依旧带着优雅。

奚亭暮怔怔望了他片刻,轻声道:“与我走罢。见元子期不理,她不禁沉声道“如今只有我能救你。”

元子期望着她只是不语,奚亭暮但见他身边潮湿的地砖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根禾草,经纬分明,不禁在想,他是在卜卦,还是在计算时间?

无论如何,皆代表他并不是在这里待死,奚亭暮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希望,沉着望着元子期,不疾不徐道:“我自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话音未落,却被元子期淡淡打断道:“若是来说这些,那便请回。”

原来自己还是猜错了,他并不畏死,也不惜命,便是这样的性子令自己又爱又恨,奚亭暮绞紧了手指,深深望着他,见元子期丝毫不为所动,不由冷道:“你舍不下她,是不是?”

元子期微微阖目,并不动容,经年的怒气从心底涌了上来,奚亭暮终于忍不住揭开陈年旧事,带着恨意道:“她究竟有什么好,难道……”她激烈地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元子期,狰狞道:“成亲七个月,她便为你诞下长子,难道你全然不曾怀疑。”

元子期闻言淡淡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鲤奴是我的孩子。”

亭暮冷笑一声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她有过别的男人,你不觉得……”

元子期止住她要说出的那个字,冷冷道:“那时她还太小,什么也不懂,受了旁人的教唆,我不怪她。”

奚亭暮喃喃道:“原来你知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她深深望着元子期道:“你们洞房那日垫在她身下的元红帕,还是我割破手指为她做伪,从一开始,她便在欺瞒你。”

她相信任何男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不会无动于衷,却听元子期轻声道:“她只想把最好的一面都给我。只可惜我们遇到的太晚,她是公主,那样骄傲的人,在我面前却要那样卑微,小心翼翼,让我从心里怜惜。”

奚亭暮歇斯底里道:“她一直在骗你,为何你执迷不悟。当年在慈圣寺,明明是我先遇到你,为何你却不看我一眼,只因为我出身低贱。”她抄起铁锁链狠狠抽在他身上,元子期苍白俊美的面庞上顿时溅上鲜血。

奚亭暮见到那不知哪里来的鲜血,顿时慌张,跪在他身边一边,流着泪为他擦拭。

元子期闭目靠在一旁,缓缓道:“无关出身,只是从一见到她,我心里就再没有旁人。”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奚亭暮,怒气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诃子下雪白高耸的胸脯剧烈地起伏。

“那么,你就死在这修罗地狱里罢,”她在他耳畔轻声吐息。

缓缓将帷帽带上,奚亭暮转身向外走去。最后她停在门畔,却没有回头,只轻轻道:“和这里的蛇虫鼠蚁在一起,像最卑劣的下等人一样。”

沉重的狱门重重落下,轻纱遮住了她依旧美丽的面庞,走出这深渊一般的牢狱。这次希望是真的离开了,带走唯一的光亮,黑暗与腐朽重新降临。

于此同时,丰乐坊中,一夜未眠的姜远之望着李容渊道:“这一次,赌上全部的家身,你终究不悔?”李容渊则回望微笑道:“我信你。”

熹微的晨光中,启夏门外单骑绝尘离开长安。五日后,吴地裴氏叛军中忽多了一位神秘的幕僚,在他身后,更有数百艘船载着钱粮辎重,沿江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