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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锦时(20)

她去郊外的农场见到了他的母亲和家人。见到给他打电话的小女孩,是他亲戚的孩子。他有一大家子的人,重光不会缺少人做伴。她也看到了他自己设计的大房子,美丽的花园和绿色菜地。他养着一条温顺活泼的大金毛犬。他会做木工家具。自然,他也会种树,种了银杏、樱桃、合欢、枣、苹果、桃树和梧桐。已经是秋天,池塘里的荷花枯谢,斑斓活泼的锦鲤不时蹿出水面来觅食。老柿子树挂满澄黄色的硕大柿子。两株矮壮无花果树,可看出曾结过累累硕果。清祐从掌形的绿色叶子下面,摘下一枚余下的熟透果实,软而沉坠,紫色外皮上尚沾染着露霜。他把它擦拭之后,剥开果皮,递给她。这是她童年时经常在院子里摘到的果实,她接过来吃了它。

她见到他内心深处的花园和王国。他建立起的花花草草,繁荣昌盛。他持守的情深意长,风清月朗,又欢喜愉悦,与世无争。她的男人,十分勤劳,并且朴素。细致耐心,善待花草树木,默默埋头劳作。他用双手创造一切。这是他身上最珍贵的地方。她敬重和爱慕这双能够劳动有担当的手。他有力气,有能力保护她。她为着这双手,与他结婚。就是如此。

重光早起去农场附近散步,看到成片的房子和花园,很少有人住,路上没有人迹,只有鸟声清脆。走在花园的偏僻小路上,围墙外的高大白杨,绿色树叶在阳光下翻飞,深浅不同的颜色依次变化。天很蓝,很开阔,白云朵朵。空气里没有尘烟味道。野地里大片的月季花蔓延无边,粗壮高大的植株,开出碗口大的花朵,颜色缤纷,香味如同蜜糖般清甜。

她牵着大金毛犬在田野里散步,阳光灿烂,天空晴朗,回家的路上,选一朵最饱满颜色最纯正的月季戴在头发上。有时候是红色,有时候是黄色。有无尽的新鲜花朵,可供戴在头发上。

三个月之后,重光发现自己怀孕了。

第24节:月棠记(12)

12

她一直试图寻找与这个世间所能保持的一种稳定确凿的关系。

这种关系,也许如同一个女人在分娩时遭遇的艰难痛楚,努力尝试完成自身肉体的分裂,即使孩子一旦脱离母亲的子宫,便各自趋向独立。这种关系,是父亲死去的时候,充溢在血管和皮肤里面的孤独,那种孤独,隐藏在她的暗处,深不可测,似乎要粉碎掉她的身体。这种关系,是她在自己皮肤上确定下来的刺青,戴在手腕上的镯子,她看待自己肉身的态度,可以随时死在不为人知晓的夜里,不为人亲近的路途上。这种关系,是八月的某天,她在一个房间外面敲门,参加一个读经会,看到迎面来开门的清祐,干净温和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衣。

他一眼认定了她,愿意给她婚姻,如果她需要他,他愿意带领着她,与她共度不知道期限的时间。

刚刚与清祐在一起生活的几个月,重光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见任何其他人。只是守在家里,与他一起燕子筑巢般经营家庭的种种,与他形影不离。她陷入在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停顿里面,也从未对一个男子如此依赖,如此留恋,因此有时会十分脆弱,无端地流下眼泪。清祐工作繁忙,偶尔晚上十一点多还在外面应酬,她独自在书房里看书,一边等他,一边也会情不自禁地流泪不止。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他待她十分的好,但她总是掉眼泪。

也许来时路有过极为漫长的时间,重光是后知后觉的人,在必须穿越这些路途时,咬紧牙关,坚韧静默,似乎她对疼痛的触觉十分麻木。回头再想起,却有着难以面对的损伤,一点一滴,原来始终积累在敏感的心里。那些从少女时期就开始的,与男子之间情感纠葛的不良模式,互相折磨伤害,总是会因此而起的鄙薄。那些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长久的提防、退让和独自消释。那些伫立天地间,无尽失望和落寞之感……她始终在等待一个可以把脸躲进他的手心里的人。等待可以停靠,可以休息。哪怕以后还要继续上路。

现在,一个男子给了她恩慈。给她承诺和稳当的家庭,那是她一直缺失的安全和情感。这巨大变化的心理过程需要一个逐渐调适的阶段。

有时她在他入睡之后,看着他的脸,拉起他的手,轻轻亲吻他的手背,也会掉下眼泪来。她实在是对这个男子有着巨大的感恩之心。

她依旧不相信世间有所谓的神话般的恋爱和婚姻,一对男女之间能够甜蜜欢畅得永无尽头。她和清祐各自作为个体存在的那一部分,都格外的独立、刚硬和独断,会有争论,会有对峙。如果换了没有经历的年轻孩子,快速的结婚,只会导致快速的分崩离析。但他们是成年人,并且是各自经历复杂的成年人,所以会把这一切消化,吸收,提炼。控制与占有,都很脆弱。她知道,在最终的关系走向里,只有恩慈、承担和包容才能决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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