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二三事(17)

那时候我只觉得成长是太过缓慢的事情。我的母亲教会了我静默。并接受现实存在。

莲安(4)

她与临单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临手头有了些钱,且心情愉悦,就在接她回家的路上,带她去吃饭。母亲穿着桑蚕丝抽褶长裙和高跟鞋,绿色裙面上是一朵一朵硕大的浅紫艳红的芍药花样。光脚裸露出来一小颗一小颗洁净的脚趾。脸上有深红的胭脂。母亲很美,但命途坎坷,亦不是十足坚强的人。

她记得那天母亲给她换上了白棉布手工刺绣缀着细细蕾丝的连身裙,把她的头发一股一

股地编起来,盘成小髻,然后带她去了一家高级餐馆。她让莲安点想吃的任何东西,自己只在一边抽烟,冷淡地看着她吃。她抽的依旧是廉价烟,身上喷着百货公司柜台的试用装香水。她们相对而坐,没有语言,完全是成人的方式。

之后她问一声,吃饱了吗?莲安说,饱了。

她便说,我要结婚了。又补充说,妈妈累了,已经开始变老,想歇息一下。

那年她10岁,临决定结婚。生活若始终颠沛流离,并不会使人习惯,只会使人渐渐软弱下来,因经历生命至多苦难的事情。开始不相信。

临开始觉得自己在苍老,于是想做一个妻子。想有一个男人睡在身边,不是一夜,也不是一日。而是余生。

男人莲安亦早已认识。是附近开画框店的男子。临常去他的店里买画框,于是就认识。他来得轻易,临的生活里也并无挑选的余地。她只有这样的选择。

男子甚为平常。比临小5岁,从未结过婚。这婚姻一开始就有注定的缺陷。差不多一周之后就开始争吵。莲安亲眼见着他们在夜饭桌上言语冲突,大喊大叫,然后男子抓起一个啤酒瓶就往乔的脸上砸过去。临转头闪过,那瓶子就在墙壁上激烈地破碎,玻璃溅了一地。

此后这虐待便日日加剧。他酗酒,并且殴打临。她目睹临左边耳朵被打聋,被吊起来用刀在大腿上一道一道地割。用烟头烫她的皮肤,手臂皮肤发出支支的灼伤声音。她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脸上青肿,没有任何尊严。

但是临从未想过离开。1年之后,又为这男子生下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起名兰初。

临渐渐变得邋遢,并且发胖。穿着松松垮垮的尼龙运动长裤,用根橡皮筋绑着头发拖着拖鞋便去菜场买菜。她不再画复制品。她只抱着兰初去隔壁邻居家搓麻将,或看肥皂剧。

她见着自己的的母亲抽着廉价烟,脸上有与男子打架之后的淤青,小腹隆起,站在厨房门口,双手交叉抱前胸前。这迅速沉堕的力量过于迅疾。她之前不亲近乔,现在却是对她失望。

在那一个瞬间,我觉得她仿佛已经死去。莲安说。

兰初3岁的时候,临放了鼠药在男子的酒里。用量太大,以致他死的时候脸孔青紫肿胀,所有的器官都在出血。因为曾经被虐待,她使法庭同意轻判。临剪掉了长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眼圈发黑,眼神坚定。于是她知道临心里并无悔改。临依旧是她所无法了解的一个女子,一如她画在一册一册本子上的那些诡异清淡的水粉花卉。

她知道不是这个男人摧毁了她的幻觉。而是时间。临的意志使她最终无法得以妥协。

莲安在人群中听到母亲被宣判有期徒刑30年。母亲伏下身在判决书上按手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莲安抱着幼小的兰初,面无表情,转身走出了房间。

莲安(5)

我走在路上。树影与月光交织的狭窄街道,夜色深浓,但依旧有寻欢的人群,衣锦夜行,不胜颓唐。石板缝隙里空调的积水,一脚踩上去水花四溅。天气闷热得怪异,衬衣里

已经有粘湿的汗水。想来一场暴雨已经酝酿其中。站在人行道的旁边,刚点着打火机,想给自己点一根烟,莲安打电话过来。

你在哪里?

茂名南路。你先忙吧。忙完再找我。

我现在就过来。等我。她干脆地挂掉了电话。

在街口的梧桐树边等她。她未换装,开了一辆红色莲花过来。在街边停下,脚上穿着的高跟鞋子,下地的时候便先晃扭一下,有无限妖娆。脸上的脂粉褪淡了,略显得油腻,碎钻的耳环晃荡着,发出凛冽的亮光。她的确亦可算是另一个阶层的人。这个社会原本就是划分着阶层的。有钱和没钱。有名和没名。或者在某种身份意义上的她与我。

我说,你可以丢下你的客人们自己跑出来吗?

上一篇:彼岸花 下一篇:我们的最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