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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我们(6)

然而“咔嚓”一声吸引来了包括余淮在内的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我保持着照相的方向和姿势,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行为。

“你……”余淮面色尴尬。

“我……”我突然镇定下来,“同学,你让一让,挡我镜头了。”

他淡定的眼神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余淮耷拉着眼皮讥讽地看着我,往旁边一闪身,刚才被他的脑袋挡住的大太阳就在取景框中金光灿烂地晃瞎了我的狗眼。

No.17

我们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教物理,叫张平。他站在那儿,几乎和黑板融为一体。

排队进教室的过程中就听到很多家长不满的抱怨声。

“刚才穿亚麻连衣裙那个女的,非要上去代表大家抽签,也不征求意见就自己往台上走,那是谁家家长啊,也真好意思。”

“就抽到这么个新分配的小老师,还是男的,能管好班级吗?第一次教课,什么水平都不知道。”

“看那长相就镇不住这帮学生。这班级要是乱套课怎么办啊。”

我突然很好奇。

三十年后,我也会成为这样为了子女关心则乱毫无逻辑和涵养的大婶吗?

又或者,富有逻辑,富有涵养,可是从不为子女慌乱,就像我爸我妈?

我突然转过头去看余淮。教室的座位并没有分配,大家都是随便坐,很自然他又坐在我身边。那一刻我脑子里面有个荒谬的问题,这个男生要是当爹了,跟儿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教室里面每一个用淡漠表情掩饰期待和兴奋的孩子,每一个自以为站在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平台上的佼佼者,每一个充满了各种期望和目标并志在必得的未来赢家,三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假期见各种亲戚,被大人摸着头夸奖,他们说,啊哟,振华啊,进了振华不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北大清华吗?

我笑。

当年的沈屾,在我们心里,也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振华。然而真正决定命运的,却是另一只脚。

我轻轻地叹口气。

余淮转过头,“你怎么了?”

我大脑短路,脱口而出,“你说你要是当了爹,是什么样子啊?”

他满面通红,我也是。

这是怎么了?我发现,自从考上了振华,我的智商原地不动,情商却朝着尖子生靠拢,稳步下降。

很长时间,张平在讲台前整理各种即将分发的资料,班里面新同学窃窃私语互相介绍,我们却像两尊石雕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就在我尴尬地偏过头去看窗外阳光曝晒下熙熙攘攘的家长们的时候,他突然很认真地说:

“保守估计,那应该取决于孩子他妈是什么样的人。”

喂,所以我们坐同桌吧

No.18

我笑了,他如释重负趴在桌子上,好像刚参加完一场重大的考试。

“你脑子里面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皱着眉头,半张脸贴在桌面上,转头看我。

“没有啊,”我辩解,“我就是突然很想知道我们大家几十年后的样子。”

他不再用鄙视的目光镇压我,眼神飘向窗外,好像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可能会像我们的父母吧,”我继续说,“毕竟是遗传嘛。”

余淮摇摇头,“那样多没劲。”

“什么?”

“我是说,人就这么一辈子的时间,你前半辈子观看你父母的生活,后半辈子还要再模仿复制一遍——你亏不亏啊?”

我默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担保我们不重蹈覆辙?也许父母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无聊,他们也有理想和憧憬,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就像此刻的我们。可是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高估了自己的创造力和运气。

就像我爸我妈曾经那样反叛而浪漫的婚姻,荣辱与共,死于非命。

“不过……”余淮转过头来看我,笑眯眯,“你这女生真挺好玩的,真的,挺有意思。”

他说我好玩。有意思。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对着各大公司网申系统的Opening Questions发呆,这些变态的国企外企总是要我们用100字左右来形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是语塞。

我有时候开朗,有时候木讷。有时候认真,有时候懒散,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冷淡,性格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压倒性的鲜明特点。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有一天下午,热气腾腾的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个第一次见面的大男孩趴在桌子上用懒洋洋的语调瓮声瓮气地说,耿耿,你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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