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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暗恋(1)

楔子 心魔

屋子里面空气停滞了,百丽接过电话匆匆冲出门,吃过的方便面纸桶就放在桌子上面,散发的味道恐怕许久都不会消散。洛枳呆在座位上面,盯着面前崭新的空白笔记本,钢笔横躺在纸面上,笔帽晾在一边许久。她不知道第几次拿起笔,终于决定先把日期写上——结果画了几笔都是涩涩的,写不出字来,只在白纸上留下几笔带着干枯墨迹的难堪凹印。

搁笔太久了吧。

写不出来。

她仍然有点六神无主,越发呆,泡面的味道愈发刺鼻。刚刚已经忍耐了很久,居然还是不能习惯,估计一会儿自己出门的时候别人也能闻到自己一身的红烧牛肉面味。

就像打扫完旱厕之后,走在回班的路上都能闻到一身臭味。

她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全校迎接卫生检查,她们班很不幸地被指派去打扫厕所。那时候大部分的小学校都是室外旱厕,苍蝇乱飞恶臭熏天。女生们拎着扫帚拖布水桶等等站在门口扭捏着不愿意进去,做班长的她和做劳动委员的另一个女孩子“以身作则”地首先冲了进去。劳动委员视察完情况之后,站在门口双手叉腰好不神气地对那些用红领巾堵住鼻子的女生大喊,“都给我进来!”

当时一个小姑娘怯怯地问,你们俩不觉得臭吗?

洛枳语塞,而大嗓门的劳动委员倒是很爽快地说,闻习惯了就好了,你拿红领巾也堵不住味啊,还不如赶紧习惯呢,省得自己受罪!

忍耐是一种大智慧。

就像昨天她的室友江百丽坐在床上拿起塔罗牌进行她从高中开始的“每月一算”时,死活让洛枳也抽一张。洛枳抽完牌看都没看就塞回给床上的神婆,继续低下头去看东野圭吾的侦探小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尖叫,“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啊,我说,总之你要忍耐,忍耐,善于等待的才是智者!”

洛枳抬起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我忍了你很久,也等了很久,可你还是不搬出去,看来智者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当得了的。”

百丽后来又叫唤些什么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江百丽从高中开始认真地算命,认真地规划自己的运气和忌讳,但是在洛枳的眼里,她好像从来没有任何改变,日子还是过得囧囧有神。

洛枳不相信所谓命运。她怕自己信了天灾,就忘了人祸。因为人祸是可以憎恨和对抗的,而天意不可违。若相信了命运,她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有句话百丽没说错,善于等待才是智者,忍耐的确是必要的。

没有人比洛枳更懂得这一点。

她抬头看表,已经不知不觉半个小时了,她还在胡思乱想。

眼前的白纸,白得愈发刺眼。

她“呼”地一下站起来。起身的时候椅子发出了很尖利的声音,屋子里面是水泥地板,和椅子腿轻轻摩擦都会像刹车一样悲鸣起来。她们宿舍很小,窗台左侧是一张上下铺,洛枳在下铺;右侧是两张并排的写字台和书架的组合柜,靠门的位置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衣柜和杂物柜。

洛枳小心翼翼地端起百丽的面碗走到厕所倒掉,回到房间打开门窗通风,然后把百丽昨夜扔了一地的擦眼泪鼻涕的面巾纸扫干净,倒掉垃圾桶,洗干净手,最后重新打开台灯。

终于抓起了钢笔,在演算纸上面狠狠地划了几道,直到划出了顺畅的笔迹。

“9月15日,晴

我遇到他了。很远,第一眼是背影。第二眼是从天而降的大柿子。”

然后笔尖就那样停在了“子”的最后一个勾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洇开成了一个小蓝点。

两个小时前,她正在学校的北苑散步。

初秋的天气真的很好,北京难得有如此温和的好天气。

地上有斑驳的树影,她和小时候一样低头认真地走,每走一步都要保证踩在地砖最中央的十字花上面——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地下服装城给别人扛包送货,妈妈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不上,脚心和小腿都有拉伤的酸痛感,妈妈回头看着她,眼睛通红,满是心疼,嘴上却说,你试着每走一步都踩在地砖最中间的那个小十字上面。她像做游戏一样努力遵循着规则,深秋漫长的一路真的就在不知不觉到达了目的地。

忽然起风,她下意识停住了,抬起头。

前方五米处的岔路口拐过来一个人,正好走在她前方。

即使换了外套,仍然是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背影。后脑勺一两根不安分地立起来的头发,端正的姿态,微微昂头,又不显得装腔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