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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40)

她会在那个喜欢东拉西扯的语文老师正讲到兴头上的时候,大声冒出一句,“能不能正经讲课了?有完没完?”

也会在大家都马马虎虎对付的课间操中,姿势标准,一丝不苟,甚至用力得过分,以至于所有人都喜欢站在她后面做操,一边观摩一边笑到肚子痛。

又比如,她成绩突飞猛进,中午吃饭的时候也边吃边写练习册,左手持勺右手持笔,抓紧时间到令人胆寒的地步。

严肃,古怪,刻薄。

最主要是丑。

男生喜欢在背后议论她,或者已经远远不止“背后”了。前排几个女生很喜欢跑到盛淮南他们这群男生座位附近闲聊,有一段时间大家雷打不动的话题就是郑文瑞。每当陈永乐等人拿郑文瑞开涮的时候,几个女孩子总会假装很吃惊的样子娇嗔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什么啊,净胡扯,人家哪儿得罪你了?哎呀,哎呀,你好讨厌啊……”

然而语气中满溢着赞同,在陈永乐追加的“你说不是吗?我哪儿说错了,你看,她那个德行……”中,每个人都收获了很多的快乐。

无人背后不说人。有些人的存在好像仅仅是用来被娱乐的,单纯地协助促进了同学关系的融洽进展。

在他们每天每天的谈话笑闹中,盛淮南只是偶尔捧场地笑笑,尽管很多时候觉得他们有些过分,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开到别的地方去,从来不曾指责过他们。他的善良让他同情那个奇怪的女孩子,然而另一方面,他的聪明又让他懂得,凌驾于众人之上带着至高道德感的指责并不能真的帮助这个女孩子摆脱这些嘲笑挖苦,只能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甚至还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说白了,盛淮南所追求的是找到同时满足善良的天性和圆滑的处世之道的方式。他几次三番勉强地参与到他们无聊的谈话中,为她引开话题,直到有天自己都烦了,索性戴上耳机听音乐,屏蔽所有的愧疚感。

偶尔他会侧过头去看看她,郑文瑞坐在左前方窗边,抿着嘴巴咬牙咬到脸颊上腮骨像鱼一样微微鼓起。她仿佛拥有特异功能一般,常常能在第一时间立刻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盛淮南无一例外被吓到。

那双眼睛,总是充满说不清楚的愤怒的火焰,沿着视线一路烧向他。

就那么记仇吗?他想不通,摇摇头,把音乐的音量开大,低下头去做题。

高二的时候,她已经成了班级前五名的稳定成员,仍然勤奋得吓人,常被老师拿来当做进步典型教育全班。高三冲刺阶段,她甚至被老师调到了盛淮南附近,用来镇压这几个调皮的男孩。那时候已经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她了——在他们这样的重点高中,好成绩意味着话语权,郑文瑞渐渐不再是一个无名小卒。

用这样的方式,再也不会被盛淮南这样的人记不住。

高二寒冷的初春,她穿着清凉装做课间操震动全校,解散的时候陈永乐他们笑嘻嘻地说她是振华高中版芙蓉姐姐,郑文瑞以斗牛的姿态从背后冲过来,飞身甩了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惊呆了。

然而她并没有训斥陈永乐什么。

她转过脸,腮帮上青筋抖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盛淮南,他甚至清楚地在她的瞳人中看到了两团跳跃着的蓝色火焰。

盛淮南站在人群中,所以她的直视并不能被确认为是单独投向他,仿佛是对所有人的沉默控诉。

她转身大踏步地走开,浅绿色的系带凉鞋在地砖上敲击着,铿锵有力。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只有盛淮南默默地笑了。

有意思。他想。

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大一下学期,春天刚刚染绿学校湖畔的垂柳梢,他意外地接到了郑文瑞的电话,约见。

他到得早,正在湖边徘徊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中气十足的一句:“我喜欢你!”

那句“我喜欢你”,因为说话人太过紧张和直接,脱口而出的瞬间,语气竟然很像“快点还钱!”

是的,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对的。这个沉默的女孩子,就是一座加了盖子的火山。

盛淮南讶然,两秒钟之后才找到自己的表情,把他调整到熟练的笑容,带有几分理解几分疏离,说:“对不起。”

女孩刻意画过眼线的眼睛又亮了几分,然后敛去了光芒,二话没说,干脆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