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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有余,周周复始(14)

沈青还在连珠炮似的泄愤,詹燕飞却走神了。“前途无量”和“文艺圈”这两个词就像磁铁一样,将散落一地的铁屑般的记忆牢牢吸附在一起,拼凑出沉甸甸的过去。

“这孩子是棵好苗子,前途无量。省里文艺圈老有名气了,小孩都认识她!”

他们曾经都认识小燕子。只是后来忘记了。

詹燕飞从来没有如沈青所表演的一样“趾高气昂”过。她记得爸爸夸奖过她,“在浮躁的圈子里,更要做到不骄不躁”——只是爸爸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妈妈实践这一点。詹燕飞不知道自己家的其他亲戚是否也曾像此刻的沈青一样在背后腹诽滔滔不绝地“恨人有笑人无”的妈妈,她那句口头禅似的“我们家燕燕……”究竟击碎了多少无辜小孩子的心,她永远无法得知。

长大之后看杂志,奇闻异事那一栏里面写到过,每当Michael Jackson从数万人欢呼尖叫的舞台上走下,灯光熄灭,观众退场,都需要注射镇静剂来平复心情。这件事情她并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然而却能够理解——被那样多的人围在中央,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心,被当做神明膜拜,如果是她自己,总归也是需要点镇静剂的。

她也需要。不是给自己注射,而是给无法接受女儿再也无法出现在屏幕上这一事实无法的妈妈。

有时候她会胡思乱想。妈妈究竟是为她骄傲,还是单纯喜欢在演出结束后混在退场的观众人群中被指点“看,那就是小燕子,那就是小燕子的家长”?她不敢往深处想。为人子女,从来就没有资格揣测母爱的深度和动机。

“詹燕飞?”

她回过神,有点尴尬,不知道沈青已经说到哪里了。

“我刚才……有点头晕。”她胡乱解释道。

“哦,没事儿吧?”沈青大惊小怪地凑过来,她连连摆手,说没事了,已经好了。

“你说到头晕,我还没跟你说呢。其实我姑姑家那祖宗能领唱,多亏了拍少年宫老师的马屁。我姑父不是代理安利的产品嘛,给合唱团那个什么李老师郑老师上供安利纽崔莱就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有次吃饭,我姑姑老半天也回来,我们就坐那儿聊天干等,回来才知道,他们那个郑老师头晕,去我姑姑她们医院做CT不花钱……”

詹燕飞指间有些凉。这个北方的小城,十月末的秋风已经带着点凛冽的冬意,她紧了紧衣服,在沈青喘气休息的间歇发表附和的评论,“真黑。不过也是你姑姑姑父乐意上供。”

“可不是嘛!”沈青得到了支持,立即开始列举她知道的少年宫黑幕。詹燕飞一边听一边低头笑,笑着笑着嘴角就有点向下耷拉。

不知道这个郑老师,是不是那个郑老师。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仿佛一抬眼,仍然能看见收发室的老大爷,拧着眉毛阴阳怪气地发问。

第一场演出过后,郑博青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交待詹燕飞的爸爸“如果想让孩子有出息,可以交给她”。

热血沸腾的反而是没有去看演出的妈妈。她拨了对方的电话,有些拘谨有些唠叨,电话那端冷淡的声音让她一度无法维持脸上的假笑,挂了电话之后大骂半个小时,却还是拽着她去了少年宫拜访。

只是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隶属部门,只知道姓郑,是个女老师。陪着笑脸问看门大爷“咱少年宫有没有一个姓郑的女老师”,只得到大爷的白眼。

少年宫还能有几个郑老师?!

詹燕飞没听懂这种语气复杂的话,在一旁怯怯地问,那到底……有几个?

老爷爷闻声哈哈大笑,看起来倒是比刚才和蔼多了。

“傻丫头……”他抬起头对詹燕飞妈妈示意了一下,又换成了那副不耐的表情说,“二楼楼梯口的那个办公室。”

妈妈气得不轻,也没道谢,拉起詹燕飞转身就走。

门后那声“请进”让詹燕飞一下子想起了声音主人冷若冰霜的脸。

道明了来意,郑博青倒也不含糊,把合唱团主持班乐器辅导等等项目往詹燕飞妈妈眼前一列,“这都是基础课程,为孩子好,基本功不扎实以后没有大发展。”

妈妈被唬得一愣一愣,光顾着点头,却又对这些所谓素质培养的课程后面的收费为难,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进行“教育投资”,却听见詹燕飞在一旁天真地问,老师,什么是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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