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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有余,周周复始(55)

躲在大门后看到车屁股消失在路口拐角,陈桉戴上帽子,推开少年宫厚重的铁门重新走进雪中。

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他钻进去,用变声期有些沙哑的嗓音说:“叔叔,麻烦去弄成路,靠近铁路局文化宫的那一侧。”

外公外婆住在老公房里面,公用厨房在一楼,厕所也是公用的楼外旱厕,夏天时候恶臭熏天,冬天的时候则格外不方便,常常听说谁家的小孩子踩在结冰的踏板上面一个不留神就差点跌进去。

每次陈桉来外公外婆家,总是会使劲憋着,无论如何也不敢上厕所。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睡在外公外婆家,都是一想到那座摇摇欲坠的公厕就立刻作罢——当然,即使他愿意留下,自己的父亲和奶奶也是不会同意的。

在院外车上等待的李叔叔甚至都不用熄火。陈桉每次只能呆一小会儿,所以每次过来的时候都会注意保持昂扬明快的精神状态,用活力充沛的声音讲着又一个星期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当然都是好事情,都是让他们听了会格外骄傲和愉悦的好事情。道别的时候,也一定会用最活泼的语气大声说,“我下周再过来,得回家练琴了,下午还有课,你们别出门送我了,小心点,我很快就再过来啦!”

陈桉一向少年老成,那样灿烂的笑脸和甜腻的嗓音,让他在木门在背后关闭的一瞬间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随即便有些心酸。

这样他们谁都不用面对这仿若探监的局促的见面机会,他也不需要挂心于下一周再过来的时候两个老人看起来是不是又老了一些。

他一点点长高,一点点蜕离童音,一点点显现出父亲的面庞轮廓。

而他们,在一点点死去。

陈桉背着小提琴,仰面望着雪中安静的红砖房子,三楼外公外婆的阳台还挂着一兜冻豆腐和冻柿子,每次他过来,外婆都会提前把一个柿子拿进屋子里面化冻,等他进屋之后就可以用小勺子挖着吃了,甜甜的,涩涩的,爸爸的那栋大房子里面永远吃不到。

他抬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漫天的鹅毛雪片从虚无中来,一眨眼就变得那么大,温柔地打着旋儿飘下来,缓缓覆盖住陈桉英挺清俊的眉眼。

刚刚踏进一楼,就听见三楼木门吱嘎嘎开门的声音——他知道,外公外婆一定等了很久很久,两个耳背的老人要多么屏气凝神才能听得到他迈进楼道里面的第一声脚步?

“桉桉来了?”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桉调动起身体里所有富有童真和孩子气的力量,绽放出一个活泼快乐的笑容,“嗯,来啦!”

然而陈桉实在不大善于在外公面前撒谎。汇报本周学习生活情况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小提琴加课的事情说漏了嘴。外婆正在给他把柿子挖成小块,闻声赶紧站起来,“这可不行,学琴是要紧事,想看我们俩,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比赛完了再过来!”

外公严肃起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去少年宫学琴。陈桉无奈穿好大衣,刚低头去寻找自己的小提琴,发现已经挎在了外公的背上。

“我自己来。”

“外面路滑,你摔倒了怎么办?外公给你背着。”

陈桉定定看着正佝偻着背穿鞋的外公,还想要说点什么,突然有点哽咽。

公交车上没有人让座,陈桉被挤在两个高个子男人的胸口,差点没被憋死,却还要踮着脚时时注意着外公的情况。外公已经把小提琴宝贝地护在了怀里,另一只手勉强抓着冰凉的扶手,随着起步和刹车晃来晃去。

“你说你,坐自己家的车暖暖和和地去上课多好,偏要折腾一趟,跟着我造这种罪,”下车后外公紧紧牵着他,“看着点脚底下,这雪都来不及清,被来来往往的车轧实了,就都变成冰了,滑得很,别摔着。”

然而从人行道下台阶的时候,陈桉还是被旁边急匆匆挤过去的一个大叔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外公情急之下用右手扶了一下旁边停在原地的出租车的倒车镜,好不容易两个人才重新站稳。

“喂喂,长眼睛没有啊,你那手扶哪儿呢?这是随便碰的地方吗?”

出租车司机这时候已经摇下车窗面色发青地吼上了,他心疼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倒车镜,开合了几下,重新瞪过来:“轴承碰折了,您看着办吧,使那么大劲儿,这玩意儿金贵得很,能受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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