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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拾遗(54)

作者: 婧妤 阅读记录

可当下王安石在心里自白:八年长路,我克己守法,苦心经营,变法之路漫漫,我心匪石。可这路似乎求索不尽,看不到头。他看着侧对着自己的皇帝,眼角微动,心中感叹:“曾几何时,陛下这鬓角竟已星星?若没记错,陛下不过三十呐。”

他放低了目光,行了学士礼,道:“陛下,不知是否年迈,臣近来身体易于疲惫,望圣恩怜见,容许臣告假家中。”

王安石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疲倦,天子终于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殿中的王安石。不太平整的衣角,杂发丛生的鬓角,处处是他熟悉的不拘小节。

沉默,两人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这样的垂拱殿让张茂则也不得不成了木头人,因为衣襟的摩擦声在此时都会显得格外刺耳。

回到府中的王安石当然没有将全部事情告诉王雱,只是质问了他是不是找人对付吕惠卿。一开始王雱也未承认,知道父亲告知他吕惠卿也上了弹劾自己的折子。

虽然,父亲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但他从细微处可判断出,这个折子并不简单。他承认了。父亲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许久之后,用不高的音调训斥他,不许他再与邓绾来往,亦不许他再插手朝堂之事,最后让他写辞呈,从此在家安心做学问。

这前面的事都可以接受,最后一点是王雱接受不了的,当下便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次日,王相公未朝。不见到他身影的天子闭上了眼睛,吸了一口气。此次早朝,各大臣都小心翼翼的,因为大家身上散发的气场,很微妙,谁也不愿去触碰。

散朝后,张茂则给努力看着奏折却眼神空洞的皇帝端了尚好的太平猴魁过来,小心着道:“陛下,小人听说那王雱又病倒了,好像比前几次都严重哩。”

大家放下了折子,询问道:“昨夜病下的?王相公为这个儿子可没少操心呐。都知,让刘医痊看看去吧。”

张茂则称是。皇帝又叫住了他:“对了,药,先带上些。”张都知点头称是,缓缓退出了垂拱殿。

四日后,汴京城天空中飘了许多云,白色的。都说白云苍狗,果然变幻莫测。在东边时还是只狮子的模样,这会儿到了头顶已成了车驾。

早朝上,依旧不见王安石的身影,却有一道皇帝的旨意到了相府。那是王雱的特赠书:特赐已故龙图阁直学士王雱左谏议大夫。

那时的相府上下正在筹备王雱的葬礼。谁能想到年仅三十五岁的王雱竟一病不起,驾鹤西去了。当蔡熠闻讯赶到相府时,王相公穿着与平常未有不同,像折翼的鹰,眼睛里没有了锐气,满目悲凉,顿时老了十数岁。

直至中秋,王相公也未再上早朝。皇帝派了多人试探,询问,包括蔡熠在内,相公都托病在身,闭门谢客。

佳节在即,蔡确如往年一般邀请蔡熠一家来家中做客。蔡小娘子不愿与蔡确的孙女们一同玩耍,执意要沈沉也就是那位特别清秀的小厮陪她。只要见着他便扯着他的衣角不让走,跟蔡熠撒娇,嚷嚷着:“爹爹,让沈哥哥陪我玩嘛。”

蔡熠用眼神示意她守规矩,不得逾越。师傅不在,父亲果然很无趣。倒是蔡确大方得很,亲口让沈沉带着她玩儿去。小娘子跟蔡确道了谢,便拉着沈沉上花园去了。

那小厮笑着跟在蔡云英后面,蔡熠一扫而过的目光又回到了二人身后,眉头微皱,蔡确叫了他三声才回过神来。

1076年孟冬,汴京城雪来得有点早。站在窗前看雪的皇帝正微微出神。张茂则来报,王相公求见。

“宣。”

看着王安石稍显苍老的身形,大家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初登帝位之时,当时殿中之人向自己阐述了变法宗要,那竟是与自己的愿景一模一样的蓝图。

他忘了在交谈中他叫了多少次好,也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周围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变得虚无,但他清楚记得,那次交谈之后,他在城楼上伫立了许久,夜风吹拂再久也抚平不了内心的激荡,大家的胸中似有千军万马向着敌军冲去,踏平一切。

这次见面时间很短,王安石离开后,大家又独自登上了城楼。极目之处,虽一片苍茫,但汴京城人影耸动,街市繁华,他内心稍有安慰,也许他这个皇帝还是做到了三分。

天有些冷了,柳絮似的雪花随风而起,衣袂飘飘的皇帝未有回殿中的迹象。

“陈力就列,危而持之,颠而扶之,是你之功。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我之过。然,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刚愎自负,克己而不修身,勤学而非善教。介甫,非我薄情,你应知我意。”想着前不久大家在殿中对王相说的这些话,不远处的张茂则眼里满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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