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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泪,以沉默(182)

谢微时说:“我们曾经在一个问题上争吵得很激烈——当我们预料到一种全新的‘恶’极有可能发生的话,我们是否应该抢在恶人之前实现它,并给予充分的警示?

“我当时是反对的,因为我觉得我们应该做的是对抗‘恶’,而不是创造‘恶’。但是你说,等‘恶’已经产生,我们再来对抗时,就已经太晚了;创造‘恶’,本来就是一种制止‘恶’的过程,因为互联网发展到今日,已经厌恶重复。”

“盛琰,你为了这个病毒准备了那么久,现在放出来,究竟是为了满足你作为眉间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权力感,还是为了你当初抵制‘恶’的初心?!你是因为国安部并不重视你那份报告、导致神经玫瑰得不到法律制裁的愤怒,还是因为想要唤醒所有人对网络安全的足够重视?!”

一阵液体冲击器壁的激荡声。

“几点了?”方迟忽然静静地问道。

漆黑之中忽然亮起许多数字。

23:47:15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速流逝过去,没有声音,却宛如巨大的洪流将他们吞没。太阳的边际线在地球的表面移动,黑暗像鲲鹏巨翅的阴影,缓缓扫过大陆与海洋。

日历的跳转在一步一步地逼近180°经线,从俄罗斯的白令海峡到新西兰,随后便是澳大利亚,再到日本……

呼噜噜噜噜——

方迟忽然说:“盛琰,真的不让我最后看你一眼吗?”

黑暗中泛起冷笑:“十九局的枪口,已经对准我了吗?”

方迟静静地说:“不会。就算你不停止病毒,他们也会带你回家。如果我的……如果何心毅能够活下来,他会用最好的条件照顾你。一切都是witer的安排,没有人会恨你。”

“那为什么是最后一眼?”

“总有人要付出代价。”方迟缓慢地说,“说我威胁你也好,说我不自量力也好,我终究是要做尽一切能做的。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其实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谢微时——”她轻轻地唤,“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她突然伸手握紧了面前那根锋利的铁刺——

“方迟!”谢微时什么也看不见,可他不知哪来的力量跃起来,向那声音的来处去抓她!

可是只不过拂过一片衣角。

方迟被金属的肢体卷了起来,黑暗之中,那么多根藤蔓都在舞动,一根根地收回来,像蚕茧一样地裹住方迟。

方迟在所有肢体的中央,她感觉到无数冰凉的金属片在她身上蠕动,仿佛在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她忽然明白过来。

是盛琰在拥抱她。是盛琰在寻找他金属肢体上一切最敏感的地方,去触碰她,去感觉她,去祈求她。

那光亮了起来。她正对着盛琰。那双明亮而骄傲的眼睛,自负就如天上的日光。那样的嘴唇和鼻梁,她亲吻过无数遍的,现在轻轻吐出一个气泡。

一滴眼泪从她脸上滑落。一滴,又是一滴,最后连成涟涟的珠串。

她倔强地紧抿嘴唇,沉默不语。

盛琰竟然笑了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但这一次没有声音。那无数冰冷的金属肢体在她身上软软地滑过,再次用力地将她拥紧,让她靠近他,隔着那透明而坚硬的有机玻璃,就像是他吻上了她一样。

方迟感觉周身包裹的力量在松懈开来,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所有的数字都归结为零,隔离的有机玻璃墙瞬间滑落,那些嗡鸣的机器一刹那之间停歇了。

令人恐惧的死寂。令人心寒的死寂。

“盛琰!”方迟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叫声,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谢微时也半爬半拖地扑了过来,他疯狂地按亮那些已经关闭了的机器,那些生命维持的机器!呼吸循环的、血液循环的、培养液净化的……

可是有什么用呢?盛琰身后的神经网一瞬间就变得苍白,像水中的死去的柳絮,像被水沤浸泡死去的细长蚯蚓。他那充满神光的脸颊一瞬间就化为了灰败,浮肿而狰狞。

“啊——————”方迟跪倒在那头颅面前,口中嘶哑地发出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她紧紧地抓着那些僵硬而冰冷的金属肢体,但那只不过没有生命的金属而已。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她明明吃过了那么多的a抑制剂。在盛琰和她的葬礼上,她也不曾这么悲恸过。她现在终于明白,或许是她心中始终存着一线的希望,盛琰不曾死去过。然而现在,这一线的希望已经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