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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泪,以沉默(69)

谢微时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不自己试一下,怎么治得了别人?”

方迟看向他仍留有不少细碎伤痕的指尖,问道:“做医生和做黑客,你怎么还是选了做黑客?”

谢微时笑笑:“家里是医生世家,小时候心气盛,一心想超过父亲。想把手练好,没事儿就去玩电竞。玩着玩着半条腿就踩进黑客圈了。”

方迟想起那天在图书馆,他的手背在身后敲击键盘,修长的手指精确飞舞,像是弹奏钢琴。

“后来呢?”

“还是想做医生,但医生这条路走不下去了。人总还是得活下去吧,就做只乌鸦,混口饭吃。后来也慢慢想通了。手术手技算什么呢?路上找个修车师傅说不定都比我强。说到底,我只是想救一些人。做一个医生和做一只乌鸦,有什么区别呢?”

白色和黑色的区别。方迟心想,有人记得你,和没有人知道你的区别。

谢微时已经戴上了虚拟现实眼镜。

当他准备做出“开始”的手势时,方迟拉住了他。

“不要陷进去。”

他的嘴角弯了起来,反握了方迟的手一下:“一定要陷进去。但是等我迷失的时候,把我拉出来。”说着,他挥动手指,启动了冰裂。

方迟心中还是紧张起来。

——一定要陷进去。

她明白谢微时的意思。

谢微时是敞开了自我进入冰裂的。

虽然和谢微时只有过短暂的几次接触,但她已经很清楚,谢微时是一个有着坚硬而密实的自我的人。一个出生于和平年代医生世家的人,要怎样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扣下扳机?方迟只知道,除了像她这种从小接受训练的,其他人都不那么容易做到。即使是优秀如盛琰,当年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后,仍然接受了心理辅导。

任何人都有心理弱点。只要抓准了,一击即破。但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看到谢微时的弱点在哪里。

这样的人,对冰裂的免疫力是最强的。

如果说冰裂是一瓶硫酸的话,那些本来就遍体鳞伤的人,会被腐蚀得面目全非,透过伤口腐烂到骨头里面去,就比如她。但谢微时呢?不但浑身的皮肤完好无损,甚至还有一层厚厚的外壳。如果他不自己把外壳除去,冰裂对他的伤害能有多大呢?

但如谢微时所说,只有真正迷失一次,才知道冰裂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他说一定要找一个同伴一起看,就是这样的原因吧。

他是信任她的。

谢微时起初的表情很正常,放松地站着。但渐渐的,他的神情愈发的紧绷,微微上翘的嘴角,随着他用力地抿紧双唇,而变得平直起来。

一分钟,一分半,两分钟,两分半……谢微时的额头上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开始张嘴,模模糊糊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像是“龙震”。

这是迷失的信号。

方迟走过去,双手握住他的双手,推着他向后退却,喊道:“谢微时!谢微时!”

谢微时的身体猛的震了一下,双手张开,五指岔开她的五指,用力地反握住。

他的手心火热。方迟却心中落定。谢微时他出来了。

在maandala这种虚拟实境中,虽然有着非常出色的沉浸感和临在感,但用户大多内心清楚,自己是在虚拟实境而非真实世界中。

而冰裂最可怕的地方应该就在它能够让看的人失去自我,开始分不清自己是在虚拟实境还是真实世界。就像昨晚,她在冰裂的声场中时,就失去了自我意识,感觉到自己和那个黑暗而诡异的调子融为了一体。

刚才谢微时也是这样。这时候,就需要借由真实世界中的人给予他在虚拟世界中不一致的感受。倒退逆行是最好的方式,因为很少有在虚拟实境中会倒退行走。

一旦谢微时意识到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和自己的身体行动产生了冲突,他便能从虚拟实境的体验中脱离出来,认识到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虚妄。

就像是他进入了一个梦境,而方迟是他的唤醒人。

三分十四秒。这么短暂,方迟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她的手心都是潮热的。

摘下谢微时的虚拟现实眼镜,他的眼睛睁着,茫然无神。方迟过去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了一摇,却感觉到他的双臂一收,把她拥在了怀里。

“谢微时……”

方迟微微惊讶,随即感觉到他在她的颈边深嗅她的气味,手指深深插/入她蓬松未梳理的长发,摩挲着她的发根。他修长的身躯散发着微潮的热气,将她紧紧包裹。这让她有些莫名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