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钧直的下落呢?”
“还在查。臣以为没有出城。”
沉沉的一声长叹穿透了殿中漠漠夜色。
“ 一失俱失 ……”呓语般喃喃了一声,“……为何一定要让朕做个孤家寡人?”
叶轻皱了皱眉,道:“不若臣加强盘查,找出左钧直,或许他还能有求生之意。”
“不必了。”明严挥手道,“……他到底姓了朱。”目中现出决绝之意。
“明日,杀。”
叶轻凝眉看着石床上重重锁链之下一动不动的人形,眸中闪着些难言的幽光。
诏狱,皇帝直属、朝廷要犯下狱之所。
诏狱是狱中之狱,这一间囚室,却又是囚中之囚。
墙壁厚重巨石之外,又有极厚的一层铁板。
据说这是郢京中最安全的地方,十门大炮都轰不破。
铁壁上拖出根根斧斫不断金刚锁链,将那囚犯的双手、双脚全都锁住,只容囚犯在室中行走,连囚门都无法接近。
“括羽,皇上命我带了位御医来瞧瞧你。”
床上人仍是一动不动,仿佛都没有呼吸。
佝偻着腰的御医蹒跚地走过去,道:“麻烦公子伸手出来。”声音苍老,还带着浓浓的南越口音。
或许是听见了熟悉的乡音,床上人微微颤了一下,但很快又不再动。
叶轻挥手,带着众狱吏退出了囚室,带上了厚厚铁门。
老御医放下了药匣,坐到床边,手指落上床上人被金刚锁擦得伤痕累累的手腕,颤抖着抚了上去。
床上人看似奄奄一息,被这老御医一触之下,手掌遽翻卡住他的手腕,铁链哗哗作响,另一手掐上了他的脖颈。
老御医微笑着,用南越语道:“第二次了,你就这样碰不得?”
秀气的眉,清暖的眼,看着是柔弱的模样,却永远有令人惊讶的坚持和执着。
“姐——”括羽看向墙边,那个窥孔已经被左钧直用药匣挡住,然而声音却无法彻底阻断,难怪她要变音,用南越语同她说话。繁楼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左钧直定定地看着他。才三日,却好像瘦了一大圈。眼中失去了往昔的神采,面色蜡黄,唇上和下巴上刺出了青青的胡茬。浑身的精气神都仿佛被抽走,再也没了往日的活力。
过去的括羽,总是和长生一样蹿来蹿去,闹腾得她两眼发花,总是说说笑笑逗她开心,似乎永远都没有忧愁。
倘是……倘是……他一直都不知道,那样多好?
左钧直心如刀绞,却不想再哭给他看。看叶轻的意思,皇帝已经不想留他性命了。
或许现在,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会。
左钧直强打笑颜,倒给他一杯清水,打量着四周道:“算起来,我坐过两次牢了。第一次只有稻草、老鼠和馊粥。第二次总算是有资格来诏狱了,但是比起你这待遇,还是差了好远。”
括羽没有拒绝,默然喝了水,问道:“叶轻给了你多长时间?”
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南越语,原来他说起乡音来,也是好听。听女帝说,括羽刚入宫时,都不会说官话,总是被八英和鸾郡主嘲笑。可是一个月之后,他的官话便说得很好,三个月后,再也听不出任何乡音。
“至多三刻钟罢。”左钧直费力打诨,“这么短,你还要摆臭脸给我看吗?”
括羽道:“姐姐,你听我说,皇帝并无意杀你。你出去后,就忘记我吧,嫁人,生子,好好儿的过。”
左钧直闻言冷笑:“呸!你既然知道皇帝无意杀我,为何还要去劫法场?你根本就是不想活了是不是?又不想杀皇帝,又不能对不起父母族人,所以你就只求一死来解脱自己是不是?”
括羽默默了一会儿,低低道:“也没有。看到你之后,我其实很想和你一起走。”
“那为何又要绝食?”
括羽叹道:“只要我活着,就是皇帝的心结。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与其这般苟活,不如死了干净。”
左钧直怒道:“那我呢?你死皮赖脸地贴着我,让我喜欢上了你,现在说扔下我就扔下了?”
括羽平淡如水的脸上终于一点点现出痛苦的神色,艰难道:“我不想……我想了好多年,以后要在院子里种很多六月柿,要养好几只小长生让它们施肥,什么时候饿了,就可以缠着你给我煮一碗面。我想和你生一堆的孩子,你可以继续写你的书,我带着他们摸爬滚打上山下水,编一支小小的‘常胜军’……姐姐,我是个混蛋……你忘了我吧,你还是清清白白的,就当……就当我根本就没有回来,这几个月,你就当是做了一场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