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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119)

半个时辰之后,厅中散了,高澹带着几个族人心腹回到安排给他的房间,方一坐下,他就对族人说:“你去前边问问,有没有之前固安关幸存的高氏子弟。”

族人抱拳行礼,转身离开,不过片刻已然回来:“回族长,人数不少,如今留在昼夜城中的幸存子弟至少有千人。”

高澹自言自语:“果然……”

固安关一战虽已将他与燧宫交易的一切痕迹摧毁,但如今既然有这许多幸存者,难保有些线索与秘密被这些人于不经意中看见注意,保留了下来。

智九恺必然也像自己,方一坐下就会想招人问问固安关的真实情况。

这些人,杀,是杀之不尽。

何况此时杀人,不过给智九恺指明方向罢了。

倒不如……

高澹挥挥手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则推开隔壁的门,往其中走去。

被遣走的子弟见怪不怪:自族中离去之际,高澹身旁就多了一斗篷人。斗篷人似乎是高澹的军师,这一路行来,他虽从未下车,但每到夜间,高澹都会往斗篷怪人车上寻方问策,隔着车门,大多是高澹的询问之声,偶尔也有两句斗篷人的回答之声,今日想来也是一样。

入了房中,高澹合上门,一路走到桌边,拨亮烛火,再看向坐在桌旁的斗篷人。

他抬起手,刚刚接近斗篷人头上的斗篷,就听见沉重而灼热的呼吸自被斗篷之下传来,扑在指尖之上,在皮肤上烫出一行细泡。

高澹不在意这点小小的伤口,将斗篷一掀,使其下面孔暴露光线之中!

一头怪物出现人前。

他如今还保留着邵乾元的大体模样,可是头上长出弯曲的两角,皮肤赤红,额间有一道竖形伤疤,伤疤渗着脓一样的液体,只是并非黄色,而是红色。当高澹注视着那到伤痕之际,伤痕忽然打开,露出其中密密麻麻有如挨挤虫卵一样的眼睛!

高澹立刻扭过头去。

没有了视线接触,那道伤痕张开片刻,又缓缓合上。

听得耳旁传来肌肉收拢的声音,高澹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残余心内的惊悸一一吐出体内之后,才再次将目光放到邵乾元身上。

“区区五天时间而已……”高澹自言自语,“未想明如昼送来的功法如此有效,不过运行几次,便能将人变成这样鬼不鬼怪不怪的模样。只是虽外表大异寻常,邵乾元的功力也是飞速增长,若非此功法同时致人神智不清,它也算大有用处了。我听闻天闻明炎时期,燧族中人都是如此怪模怪样但战力超群……也许此功法脱胎于那时吧。”

他思忖片刻,再将注意力集中到邵乾元身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若非你这么好骗,我也舍不得自断一臂啊。想想智九恺、聂经纶与游不乐,谁肯毫无防备喝下我递之酒?”

他说到此处,忽然压低声音,以某种奇特的韵律在邵乾元耳旁将命令说出:“袭击高氏中人,杀——”

自厅中分开之后,智九恺做了和高澹一样的事情。

他方一回到房间,就将身旁族人派遣出去,在城中寻找固安关一役的幸存者。只是今日他运气不是很好,连找了几个人,不是在那一战中被吓破了胆,浑浑噩噩痴痴笑笑,就是在固安关一战中怯战逃窜,一问三不知。

智九恺此时颇有耐心,打定了注意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让族人继续寻找,各自询问幸存者固安关事情。

这一分派之后,消息收集的速度快上很多,不过片刻,已经有人回来禀报:

“族长,找到一位智将军身旁近卫。”

“近卫说智将军得知高将军领兵对抗燧宫,百战百胜之后,曾数次派遣传令兵前往高氏营地旁观学习,可是每每传令兵回报之后,智将军都面色不渝,有一次甚至在帐中破口大骂高将军匹夫无智,敝扫自珍。”

智九恺若有所思,片刻后问:“有找到当时的传令兵吗?”

族人回道:“有一位,就在门外候着。”

智九恺道:“让他进来回话。”

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传令兵,而是跟在智九恺身旁的另一族人心腹,他匆匆赶来,对智九恺道:“族长,高族长前来见您,如今等在外头,面色很差!”

智九恺心中一凛。

他挥挥手,让其余人先带传令兵下去,再迎高澹入内。

几息之后,高澹进入房中。

智九恺仔细观察,果然见其面色铁青,双手微颤。

发生了什么事情?智九恺正自暗忖,就听高澹石破天惊一语:

“我族中死人了!”

话声方落,急急的叩门声炸响,仿佛惊雷闪电,声声炸在心头之上!

智九恺与高澹皆是一惊。

此时门外再传族人急切之声:“族长!”

智九恺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族人站在门外,看着高澹欲言又止。

智九恺心中隐隐有所预感,面上不动声色,只说:“高族长不是外人,什么事直说就好。”

族人这才道:“八长老出事了。”

智九恺心头陡震,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悲哀苦涩。

战乱之下,谁可幸免?

高澹此时沉沉一叹,也算冷静下来:“智族长,不用多加揣测了,应是邪魔所为。我族中发现死人之后,立刻前来通知智族长防备,不想还是迟了一步……如今邪魔太过猖獗,我不可坐以待毙,我已经打算亲自带人追踪邪魔,不斩其刀下,誓不罢休。剑宫与佛国那边,我还未来得及通知,此番就麻烦智族长代我通知一番了。”

他也不浪费时间,冲智九恺一颔首:“智族长,保重,我先走一步。”

智九恺扬声道:“高族长且慢!”

高澹疑道:“还有何事?”

智九恺:“两家皆损人手,高族长勇往直前,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就和高族长一同行动。我们在城外集合。”

高澹见智九恺下定决心,也不多说,拱手一礼之后就回高氏布置人手。

房中,族人道:“我这就遣人去通知剑宫与佛国?”

智九恺神色在灯下明暗不定,片刻之后,他想到了昼夜交替时的那一瞬黑暗。如今种种细节在他心中都无限放大,他微微摇头:“邪魔来自昼夜城内部,你知究竟是从何而来吗?如今……谁也不可信。此次行动你不必与我同去,三派掌教不日前来,我会修书一封留给静疑女冠,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保管这封信,不管发生何事,都务必将这封信原封不动交到女冠手中。”

族人:“是!”

智九恺低低道:“此一去……也许……会有重大发现,也未可知。”

黑夜之下,一川水似一黑带,绕山环城,迢迢而去。

今夜的燧宫营地尤其安静,自夜晚吞了太阳,就静静龟缩大营不曾动弹,若非还有几盏明灯与一些人影,更像唱了一回空城计,早就人去楼空。

守着昼夜城的兵丁在黑夜里窃窃私语:“燧宫如今动向大异寻常,是不是打算半夜偷袭昼夜城?”

“我看很像。”

“万一他们真来……”

“那也不怕,如今我们大军达到,他们只要赶来,我们就能给他们一个教训!”

但是夜晚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城中的松油火把似乎也耗多了油脂,变得暗淡。

直到子夜时分,三弘光芒似三道流星,于漆黑的天空骤而划过,在所有人未曾留意之际,悬停逝水上方。

一瞬前还平静的河流一瞬后卷起涛涛波浪,引得风摇云动,三人本拟水下有所埋伏,不想河流的喧嚣始终与他们悬浮位置距离三尺,不像埋伏,更像带着他们往特定方向前去。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向水流之处掠过。

此一掠又过百里,当目的地至,只见山有天高,水自天降,巍峨瀑布之下,有一人坐于瀑布底端,单手托腮,身上衣衫在风中猎猎翻飞,似全未被尽在咫尺的大水沾湿。

此地太静,静得不闻一丝虫鸟之声。

没有虫鸟之声也不足为奇,可偌大瀑布之下,没有瀑布之声又作何解?

夜晚虽暗,静疑女冠几人一目扫过,也能见瀑布前端之人正将指尖探入瀑布之中,他指尖之下,瀑布之水越来越亮,似有点点萤火之光蜂拥而来,汇聚此地,最终形成一光彩逼人的浑圆光源!

此人将手一抽,光源脱水而出,光线登时自一点至一束再至一片!

静疑女冠三人被此光迫得倒退数步。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万千之水倾泻而下的哗啦声尽情侵入耳中。

变乱之中,三人只见此人手中光源徐徐,坐下大水缓缓浮起。

手托月升空,水扶人而立。

升空之月一驱黑暗,照亮世间,照亮此地几人,更照亮此人之脸!

界渊双足立于浪头,于滔滔水声之中,负手长笑:“几位掌教,吾——等候多时了!”

一水之上,四人对峙。

当晏真人看清界渊面孔之际,他心脏紧缩,久未感觉到的疼痛在此刻尽数席卷而来:此人……此人太像音流了!

戒律首座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界渊施主,放下屠刀,方可立地成佛。”

静疑女冠亦道:“天衍大道,存百二圣贤路。宫主何以非要与天地众生为敌,行尸山血海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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