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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122)

闷哼响起!

戒律首座胸膛登时下凹,一道掌印清晰出现在他的胸腹之中,打得他五官渗血。

此时生死一瞬,静疑女冠从旁插入,挡在界渊与晏真人及戒律首座之前,厉喝一声“快走”,便荡长剑,朝下一划,引逝川之水如怒龙,自下而上冲向界渊!

如此将人阻了一阻,静疑女冠也不停留,紧随戒律首座与晏真人身后,化惊鸿飞速而去。

三人败走,环绕天空的种种真气霎时消散,天地为之一清。

不管是远处的燧宫大营、昼夜城,还是藏在近处的人,都清楚看见,巨佛委地,怒龙破碎,晏真人、静疑女冠、戒律首座,一一逃离。

傲立天地者,唯有界渊!

这一刹那,寂静死去了,喧嚣开始出现大地之上,燧宫宫众狂呼怒吼的声音在山水间遥遥传开,如百兽之主,以雷霆巨声奠定自己王者地位。

一水之隔,昼夜城城头,守城将士面如死灰,直楞楞看着前方夜空,大水对岸的欢呼传来,一声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们的五脏六肺上,抽得他们身躯阵阵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一个人忽然松了手,“哐当”一声,兵器砸在石砌城墙之上。

“哐当哐当哐当!”

无数声音同时响起,无数兵器同时落地。

而后哀嚎响起,哭喊响起,癫狂的呓语响起。

城中灯火通明,但通明的灯火不再只照耀着街道,它们舔上了房舍,舔上了人群,秩序的城池就在一刹那间陷入混乱,城门洞开,兵卒乱蹿,每一个人跑着挤着,不要命的往外逃去!

此际,密林之内一派寂静,枯树之间,黑夜中浮起点点雪白,恰如冬末春初,小雪忽至,仰头望去,是水化了精灵,在天上旋飞舞蹈。

智九恺、高澹全从天上落到地面,隔着十来步距离相对而坐。

没人说话,没人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人有多余的表情。

方才的生死对决仿佛大梦一场,他们如今就像是最有默契的朋友,从手指尖到头发丝,都一模一样的安静。静到如果不是两人的鼻翼之下还有极细的呼吸,他们已经同死人没有任何分别了。

城内的骚动忽然响在夜里!

智九恺不觉动弹一下,将视线移向城池方向。

就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他的面孔突然裂出数道诡异血痕,鲜血自他脸上蜿蜒流下,他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声音方向!

只见城门洞开,火光似烈焰,猛地自城门处喷涌出来!转瞬烈焰分散,将火中一个个轮廓勾勒清楚,那是无数的人自城中冲出,拥挤着推攘着,往远离逝水且有树荫荫蔽的密林之中奔来!

智九恺眼见这一情景,面色骤变!他嘴唇张合,似想喝止这些冲来之人,但是人群太多,冲得太快,不过眨眼,他们已经来到了密林边沿!

智九恺面色数变,最终箴默不语。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了!

就算要让无数人陪葬,高澹也非死不可。

我不可冲动,我还要留着心头一口气,看高澹彻底死亡——

来自后方的声响并未引得高澹一顾,他的内心充满冷酷。

封锁内力。

阻止血液流动。

将身体温度降至极寒。

这是短短时间内,高澹摸索出的对付寄生体内的“雪沫”的办法。

可他无法杀光雪沫!

他杀了一个雪沫,就有一百个雪沫隐在黑夜里窥视着蠢动着想要吞噬他。

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该如何自救?

有谁能救得了我?

倏忽一瞬,天地骤亮,天上的月自远方移到了密林正上方,将前方点亮大地的火光都给压了下去!但地上的智九恺与高澹却觉一股莫名恐怖汹汹自心头升起,迫得他们什么也不顾,骤然抬头,看向天空。

远方城池烈火冲天将成一炬,地上军士惶惶如丧家之犬。

而半空之中,有人闲庭信步、悠然走来。

他没有说话,也未佩戴什么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光线甚至没有照亮他的脸。

但当他出现,一道笃定无疑的声音便在你心头响起:

此乃界渊!

高澹忽然惊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面对界渊!

可再多的惊觉也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一瞬惊愕之后,高澹忽然高呼,不顾鲜血一股一股从体内体外淌下:“大人,救我!”

界渊踱向前方的步子一顿,他低下头来,似这时才意识到密林中还有两只蝼蚁在苟延残喘。

智九恺眸中则燃起焚野火焰,他咬牙切齿,哈哈大笑:“界渊,邪不压正,今日不止高澹要死在这里,你也要死在这里!”

方才那一战算个正餐,如今这一幕嘛——

界渊也没料到半路能出事,正上下打量密林情况。

倒也能说个宵夜吧。

界渊背负双手,站在半空,饶有兴趣道:“哦?你倒是十分自信,不知你的倚仗是什么?莫非……”他抬起手来,竖起一指,指尖有一点白,“是这个小东西?”

高澹一急:“大、大人小心——”

界渊笑起来,轻轻摇了摇手指。

周围的雪沫像是得到了同类的招呼,翩翩飞来,不一会就在界渊指上聚集成一颤巍巍的白蝶。

未等智九恺与高澹两人反应过来,又一抹火焰舔上蝶翼。

无数白点翩翩飞来,无数红点悠悠飘出。

白得凄清,红得美艳,像是昼夜城用自己最后的生命,唱挽歌,照前路。

然而昼夜城奔逃出来的兵士行人仓皇失措,再漂亮的美景也无暇欣赏,连滚带爬着只为离他们心中的恐惧更远一些。

界渊不免叹息一声。

他朝化蝶雪沫一点,燃烧的雪沫煽动蝶翼,悠悠来到高澹身前,合身向其一扑。

火焰瞬间将高澹点燃。

置身火焰之中,双目看周围一切尽是扭曲,可高澹并未感觉到任何烧灼痛苦,相反,他只觉方才被雪沫吞噬的活力如泉涌般恢复,不过几息,火焰熄灭,残留于他身上的雪沫也尽数死亡!

高澹惊喜地看着自己的身躯,昂天大笑。

下一刻,他看向智九恺,笑意慢慢变得残忍。

不过眨眼,局势翻转,但眼下的自己不止处于弥留之境,更无任何后手。

智九恺怒目圆睁,种种念头自脑中闪过,种种话语堆积喉中,最终,千言万语也化作临时之前的锥心悲意:“界渊,你不得好死——”

界渊哂笑一声,踏月前行。

他的背后,那一声罢了,智九恺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夜色里,奔逃的是世家众人,追赶的是燧宫众人。

明如昼紧随界渊,也看见了密林中的这一幕。

他心平气和,一摇明灯赶上界渊,谦虚询问:“一只狗若养肥了,又该如何做?”

界渊嘴角含笑:“既然养肥了……那就放他出去咬人吧。”

逝水一战,震惊幽陆。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世家西线战场全线溃败,从昼夜城自中都这一漫长的道路上,每一时每一刻都有携家带口的逃难人群。

这些背井离乡,抛下土地与房舍聚合结伴,慢慢在路上汇聚成一条望不见头尾的长龙。

争执,偷窃,抢劫,杀戮,混乱滋生出了一切背德之举,但在漫长又庞大的队伍之中,并无人关注这些发生在角落的事情,他们麻木又迫切的向中都行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火炬,熊熊燃烧,越烧越旺:

一切……一切等到了中都就好了!

燧宫宫众撵着昼夜城士兵一路向前的第二天,就看见了这条长龙。

战狂与一笑之人琢磨两下,在吃掉这些逃难人群与越过这些逃难人群中颇为犹豫不决,正好此时,明如昼传来消息:“不要动逃难之人,驱赶他们尽快到达中都之下即可。”

战狂啐了一口,没说话。

不高兴。

想想这一战,居然只有固安关前和高氏一族对立的时候还算打了两下,其余的都是懦夫!鼠辈!!贪生怕死之徒!!!哼!!!!

一笑之人比较关心另一点:“中都不日既到,那时需要我们攻城吗?如果需要,我可先带小队人马到中都之下布置。”

传信使者似被叮嘱过,如今一板一眼:“明如昼大人让两位大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只待到了中都之下,就算两位彻底攻破世家之功劳。”

两人顿时精神一振!

战狂追问:“北线那些人没有这个功劳?”

使者:“这是自然。明如昼大人赏罚分明!”

两人霎时狂笑:“哈哈哈哈哈——”

一笑之人啧啧有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他们叫我们西线二傻,哪能想得到如今要喝我们的洗脚水!”

战狂依旧言简意赅:“该。”

两人说完,火热目光齐齐注视前方逃难人群,心态于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城墙上的风,如今卷来的全是不祥的气息。

中都之下,城门自昨天晚上开始就挤满了想要进来的百姓,但不管他们在外头如何呐喊敲门,万斤铁铸城门依旧巍峨不动。

可惜城门不动,人心浮动。

游不乐一路走来,到处能听见人群的窃窃私语,更能看见他们脸上挥之不去的惶恐与担忧。

他登上城墙,面色凝重的朝向世家西方。在天与地相交的远处,有一线灰黄,那像是尘土泛起的痕迹,但等这痕迹到了近处,会变出无穷无尽的逃难人群,他们会冲到城墙之下,和眼下的人一起,要求进入中都避难,如果城门不开,他们也会像现在的人一样,卯足了力气冲击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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