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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129)

明明是度惊弦做了极其古怪之事,但此时情景,却让言枕词觉得自己深深欺负了对方,竟有一抹愧疚袭上心头。

他试图冷静一下,思考一下。

度惊弦再度直起身,先开口:“欲使人灭亡,必使人疯狂,激怒界渊,是使其疯狂的最好方式,若你与我有所不轨,想必界渊再难冷静,到时大事可期。”

言枕词断然道:“我绝不会这样做!”

度惊弦目光较惯常明亮许多,截口道:“此事不用你来做。”他忽然说,“界渊马上就到。你要做之事,是验证其对佛国与密宗的计策。正好你们两心相慕,此事想来不难。”

言枕词想再说些什么,可身后确实传来人穿行山林之声,而眼前度惊弦又似乎已不想再说话。

不过度惊弦再看言枕词两眼,又改变主意,忽然道:“等等。”

他自水中站起来,没能站稳,摇晃几下之后,走到言枕词身前。

言枕词莫名紧张,心脏直跳。

对方上前一步,他退后一步。

对方再上前一步,他再退后一步。

度惊弦:“你怕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做。”

言枕词哑口无言。

度惊弦确实什么也没错,他只是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白帕子,为言枕词擦擦染血嘴角。

他淡淡说:“现在还不是让界渊发现你我关系的时机。”

言枕词:“……”

他木着脸看了度惊弦一眼,转身走了。

道士的背影在山林中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度惊弦一路看着,在其彻底不见之后,嘴角向上一挑。

这一抹忽如其来的笑,十分忍俊不禁,十分狡猾得意,度惊弦与原音流这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此时此刻,竟然有了三分神似。

他悠悠地想:

阿词的反应真是太可爱了。

不过阿词,事情可还没完,我正前面等着你呢——

山林之中,言枕词行过数步,与界渊撞了个正着!

他未及多想,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急切与讨好,远远叫了一声:“阿渊,你来了!”

界渊不辨喜怒:“我是来了,有人却想走了。”

言枕词心虚不已,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笑道:“我们难得见面,何必提这些扫兴之事?”

界渊一默。

言枕词心如擂鼓,咚咚作响。

界渊缓缓说话,将言枕词的话反抛回去:“我们难得见面,你何必做这些扫兴之事?待我将人杀了,我们再谈一些尽兴之话,做一些尽兴之事,如何?”

言枕词哑口无言。

今天他哑口无言的次数有点多。

但眼看界渊说话之后又要往前,他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拦下:“阿渊,你,你——”他苦思冥想,见界渊神情越来越难以测度,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我们久不相见,如今我都站在你面前了,你竟还要为无关之人置我不顾?”

界渊看着言枕词。

片刻之后,他忽然一弯唇,笑容染上温度与暧昧:“阿词是在抱怨我将你冷落吗?”

这个话题比较安全。

言枕词默认了,尽可能坦然地看着界渊。

哎呀。

哎呀哎呀哎呀。

界渊尽量不让多余的情绪浮上面孔。

但敏锐的目光让他轻而易举地注意到言枕词轻轻颤动的眼皮,稍微扯下的嘴唇,还有时不时就要蜷缩一下的手指,而这样紧张又无害的模样,还是界渊头一次自言枕词身上看见。

他本来没有打算这样做的。

但面对这样秀色可餐,界渊也情不自禁一步上前,揽着对方腰肢将其按在树干之上,深深吻下。

清风过耳,树叶婆娑。

沙沙之声将唇舌交缠的水声遮掩,光下叶下,两身交叠。

熟悉的气息环上身躯,将体内欲望轻而易举地拨动。言枕词的精神猛地一松,竟感觉到了许多欣慰。

不错,这才是我熟悉的感觉。

刚才只是……只是一时意乱……意乱而已。

言枕词说服了自己,多少有些补偿之意,主动张开双臂,抱住界渊,迎合着对方的侵略。

一吻分,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言枕词趁着界渊还没抬起身体,又偷亲了对方一下,问:“我们……离开这里?”

界渊以手指抚过对方眉眼脖颈,看着对方忐忑不安又信赖无防备的模样,他竟对自己的恶趣味升起了一丝愧疚。

但是——

毕竟这样才有趣嘛!

界渊心中愉快,脸上带笑,万分遗憾地替言枕词整理衣襟:“我也欲与阿词鱼水同欢,可惜待会还有些事情。”他忽然道,“度惊弦与你是何关系?”

言枕词刚刚放松的精神又是一紧!

他断然回答:“没有任何关系!最初我去见他,不过因大庆之事,后来也只是颇为好奇他对你的想法。”

界渊漫不经心:“世人之心,与吾何干?阿词,我无意阻拦你与人交往,只是须注意分寸。今日我见你们携手相握,内心十分愤怒,盛满了毁灭的欲望……阿词,你是我一人的。”

他在言枕词耳骨处烙下一吻,随后的声音,便直入言枕词脑中:

“只有我才可触摸你,拥抱你,占有你,叫你呻|吟哭泣,让你哀求纠缠,见你从未展露人前的妩媚之态。”

界渊已走,山野之间空空荡荡,浑身发热的言枕词被冷风一吹,登时清醒:

不是……我又没有真的脚踏两条船,我到底心虚隐瞒、放松庆幸个什么劲?

山风习习,等言枕词收拾好心情,神色凝重地回到度惊弦身旁之际,他发现度惊弦已经将自己收拾完毕,擦了脸,梳了发,还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要说还有什么让人在意的地方,就是水泊旁又多了两个手持僧棍的佛国和尚。

他们站立度惊弦身侧,警惕的神色直到看见言枕词之后方才敛去,另换上一副恭敬之态:“原来入山的是镜留君!三位首座若知道镜留君大驾光临,想必欣喜异常,还请镜留君稍待片刻,让我等入寺通知首座出迎。”

言枕词摇摇头:“不必如此,我此来是为了见戒律首座一面,烦请通传。”

两位武僧再合十行礼,一位先行前往寺中通知戒律首座,一位则带言枕词与度惊弦往会客堂走去。

当言枕词与度惊弦到达会客堂之时,戒律首座已经等在此地。

相较僧众见到传说之人的惊喜,他更多的是担忧:“镜留君不期前来,可是剑宫或界渊处出了什么问题?”

阿渊处还真出了问题,但这问题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言枕词心里嘀咕两句,收摄心神,叹息一声:“多少有些干系。”他说,“我听闻首座近日收了一新弟子,不知可有此事?”

戒律首座颔首:“确有此事。此子名为慧生,是我自世家带回寺中的,他有天生佛像‘众生相’,若好好教导,假以时日,当成我佛国优秀子弟。”

言枕词:“可否一观?”

戒律首座笑道:“自然可以。”

他招来守在外头的沙弥,吩咐沙弥将慧生找来。

不过一刻,慧生已来到会客堂中。

蹲在树上远远看来与站在眼前仔细打量毕竟不同。这一次,言枕词看见了小孩儿宽大僧袍之下还没有完全消退的大肚子,以及极度枯瘦的手臂上刚刚养出的一点肉。

几乎瞬息之间,言枕词就弄懂了戒律首座是在何种情况下找到这个孩子。

他心中颇有迟疑,觉得自己接下去的话恐怕没有多大效果,但他还是问:“小师父,假如你在世上还有一位亲人,这位亲人找了你很久且如今始终在找你,你愿意离开佛国,回到他身旁吗?”

慧生懵懂地看了戒律首座一眼,却不见师父的任何暗示。

他摇着有些大的脑袋想了想,小小的手合在一起,对言枕词说: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小僧如今已经剃度出家,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请檀越告知小僧的亲人,小僧如今在佛国很好,不用再担心小僧。小僧也会为此生亲人多多祈福,愿一切世人,离苦海,往净土,得如来。”

果然如此。

言枕词看了戒律首座一眼。

戒律首座心知其意,让沙弥再将慧生带走。

堂中再无旁人,言枕词开诚布公:“首座新收的弟子不同凡俗。不知首座还记得当年的无智无欲否?我恐怕他是无智的转世之身。”

当日无智无欲一事,原音流知、言枕词知、度惊弦知、无智无欲及上澄和尚也知,可除此之外,天下所有人都以为被密宗迎回的是无欲,死在佛国的是无智。而此事非同小可,若一言叫破必然再引轩然大波,言枕词不欲在此时说出,便将错就错以“无智”指代了。

戒律首座目光一凝,良久良久,他低低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中,满载叹息,满载忧苦,还满载平静与了然。

言枕词已知戒律首座的回答。

远离了剑宫的冰雪皑皑、孤峰独绝,远离了佛国的佛音袅袅、青山秀水,远在沙海之后的密宗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客人。

他只身前来,手无寸铁,却引得密宗剩余六部齐齐出动,个个手持兵器却低眉敛目,不敢妄动又不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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