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画劫(150)

水脉霎时高卷,化作道道透明而巨大的鞭子, 狠狠打向四方。

一道鞭子打中上空海水,海水卷着大鱼与人, 涛涛不尽,浩浩无边,从天泄洪而下。

又一道鞭子打向度惊弦。度惊弦刚刚整理好衣服, 来不及提前闪躲, 无可奈何跃上鞭梢,盘腿坐在鞭梢之上,随水鞭上下左右,将冲进来的燧宫宫众打得落花流水,呻|吟不绝。

算来言枕词那边还要一些时间, 他百无聊赖,一时又习惯性地把思维分裂开来,开始左右互搏。

界渊部分在感慨:真是的,这届手下不行啊!明明大部分压力都被阿词扛了,就这样还冲不到阿词身旁动手捣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难怪古往今来,他们都只有一种名字,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

度惊弦部分也在思考:不可让这些人前来捣乱。很好,看他们能力,他们也捣乱不了……有了天下至阴至寒之水三番五次洗淬阿词的长剑,只等时机到来,再加入燧族至烈至纯血气,此剑将能成对付界渊的绝世神兵。这也是我的谋算之一!

海浪滔天,地脉之水如同潜伏在海底的巨兽,张牙舞爪,肆虐咆哮!

两条水鞭袭向周围,更多更多的水鞭则集中在胆敢伤害它的人身上!

一重一重的水将言枕词环绕,将言枕词包裹,白而透明的水在重重交叠之后,竟变得银光闪闪,如同一个巨大银蛋似稳稳立在暴风眼中间。

一滴水是一斤重,引导第一条地下水脉的时候,言枕词如负山峦。山峦虽重,他尚可奋力一行!

但引导最后一条地下水脉的时候,言枕词却如负深海。天下有可负山峦奋勇之人,无可扛深海前行之辈!

言枕词此时正如被关进了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监牢。

这个监牢没有光线,没有空气,他不能呼吸,看不见外界一切,体内的真气还源源不绝地顺着手中的剑向外流泻而去。

他心知自己绝无法硬抗这自然之力,也不多做无谓尝试,直接抱元守一,收神敛气,进入龟息状态。

这状态若不使精神也随之沉睡,则精神会变得活跃百倍。这种危机关头,言枕词自然不敢陷入沉睡,他的精神瞬间昂扬,无数念头纷乱地冲袭脑海,冲得最快的念头一个翻滚带起无数烟尘,直冲到他脑袋边揪着他耳朵大喊:

万一界渊只是为杀你做这一局呢!你现在毫无还手之力!

言枕词心忖:那他拐的弯也太大了,明明很多很多时间,我一|丝|不|挂,毫无防备的。

念头又大喊:就算他不是故意要杀你,他也可能害得你万劫不复,他明明武功高强,为何不和你一起处理地底水脉!

言枕词又心忖:瞧这话说的,我也不是处理不了啊,让他自己杀自己,你又于心何忍呢?我还不知道他吗?原音流就是他最真实的个性了,风流又恣意,慵懒又爱美,瞧瞧他分出来的几个新人,就没一两个是武功很高的,显见是为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偷懒着吧。

一问一答两回,言枕词突然意识到哪怕现在,自己满心想着的也全是界渊。他霎时失笑:我真是着了他的魔。

他旋即再想:千变万化,嬉笑由心,岂不是“魔”?

一点霜白在海底出现了!

海水翻腾着,腾起了许多白雾,白雾之中,细小的颗粒飞速凝结着,凝成星形,花形,点点素白洒在深蓝之中,相互靠拢,相互并列,在海中织成一条生花长草的茸茸白毯,无边美景,迤逦而来。

就是现在!

坐在水鞭上头的度惊弦动了,他并指一划,划开腕间皮肤,一股股鲜血自伤口处淌出,散在四周。

这一分|身以气成形,凝水为肉,脱胎于他,又非真正的他。

故而穷搜这分|身上下,也只有一滴血脉至纯。

这滴至纯之血,与其他血液一同自伤口流出。其他血液是暗红色的,这滴鲜血是鲜红色的;其他血液一出来就被深海之水稀释吹散,这滴鲜血却始终凝结,晃悠悠飘入透明水鞭之中,并从水鞭之内,一路往中心游去!

少了一滴至纯之血,度惊弦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这一分|身也隐隐冒出水汽,有不太凝实之象。但好在分|身本就有一半以水凝成,而此地深海,力量四溢,度惊弦将肩一晃,吸收周围的力量,眨眼之间,又变回原本模样,仅仅少了些血气而已。

银茧之中,言枕词深陷黑暗。

可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一点光。

灼而烈,明且熠。

言枕词未曾见过这种光,可他心知那是谁。

他拄剑立地,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任由这光进他身体,给他力量。

灼热在言枕词身上流淌一周,驱走水脉所带来的阴寒之后,已经由骄阳变作烛火。但哪怕只有这一点烛火,也始终坚持着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做到最后!

它最终来到言枕词双手之上,像是这点烛火暖了言枕词的掌心,又像是正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覆在言枕词双掌之上。

它帮助言枕词握紧双掌,抬起手臂,一剑自下而上,重重劈开眼前黑暗!

轰——

轰轰轰——

这一次,巨兽痛苦的怒嚎已经变成了痛苦的咆哮,山摧海断,可斩它的剑没有断,杀它的人没有死!它终于害怕了,开始想要逃跑,远远逃离这恐怖之地!

言枕词一剑斩出,撕开黑暗,赢回光明。

最先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其余,正是一泓流焰,自眼前一蹿而过!

这泓流焰有着这世间一切的多彩与绚烂,它昂扬如一条新生的火龙,虽还细小,却有着天地也不可小觑的勃勃生气!当它盘在言枕词剑上,覆上前方的水脉之时,张牙舞爪的水鞭霎时崩碎,万千珠碎里,水脉发出最后一声屈服似的哀鸣,远离原本巢穴,倒在了言枕词为它划出的既定道路之上。

五条水脉,尽皆完成!

海底的白毯开始向四周延伸,延伸自目所不能及的尽头而还在生长。

瞬间的凝冰带走了大量的温度,海水温度节节攀升,翻滚沸腾之间,言枕词于混乱之中准确抓住度惊弦手臂,足下用力一踏,人已向海面箭射而出!

海底的巨变早已影响陆地。

潜伏暗处的剑宫与落心斋弟子一开始只见海面翻腾,大地颤动,守在地面上的燧宫宫众调动兵将,一批又一批的人马乘着水底生物,直入海中。

他们心中焦急,也无法妄动。

这时的等待真有如生死宣判之前似地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究竟要不要直接袭击前方燧宫驻地都吵过了三轮,一点银白突然自天空悠悠降落他们的肩膀。

被湿润溅到身体的人下意识说了一句:“下雨了?”

他伸手一拂,拂到的却不是水,而是半化了的雪。

如今绝非下雪的季节。

可越来越多的银白飘落到他们的视线之内。

一个又一个人抬起了头,天空骄阳仍在,树木枝叶还绿,然而大把大把的莹白不知从何出现,洒将下来,覆在地上,覆在树上,覆在人上。

一阵北风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天序四季便在眼前颠倒。

有人茫然地伸手接雪花,有人不敢置信地揉自己的眼睛,还有人怀疑一切都是做梦,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及至最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吃吃问了一句:“九月晴天,万里飞雪……这,这是镜留君与度先生所谋之事终于成了吗?”

话音才落,前方大海忽然中裂,本该只出现地面之上的峡谷竟出现深海之中!

言枕词一手佩剑一手度惊弦,自其中飞出!

这柄经由地底水脉与燧族之血共同洗练的长剑如今脱胎换骨,剑身冰雪,折射红焰,挥舞之际似红似白,又非红非白,正是这冰雪世界孕育而出的唯一一痕明亮色彩!

当其横空之际,只听一声上天入地的清鸣鹤唳,此剑桀骜,正向天地昭示自己的诞生。

眼前这一切是如此的震撼人心。

还留在地面的燧宫宫众久久失语。

藏身不远的剑宫与落心斋弟子却热血沸腾!

银装素裹的世界灭不去他们心中倏尔点燃的火焰,这火焰是天空的红剑,更是心中的希望与振奋!

这一次,无人与战友争执。

兵刃出鞘,呐喊出口,前进的脚步不再迟疑,他们冲向燧宫魔徒,新的序幕,将由此始!

一路逃亡,一路反击,薛天纵终于将叛徒的消息传回剑宫,也终于九死一生,离开燧宫势力范围,来到了剑宫山脚之下。

这一路上,计则君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西,始终陪在薛天纵身旁。

一个剑宫的弟子,一个落心斋的弟子,相熟又不相熟,亲密又不亲密,对抗外界威胁的时候,计则君可以竭尽全力相助薛天纵,而当面对内心纠结之时,计则君唯有三缄其口,交给薛天纵独自处理。

天上忽然飘起了点点霜寒,风寒料峭,在天幕下飞扬着,旋转着,翻卷着,仿佛是人心里的徘徊被投射到了世界之中。

我生于斯,我长于斯,我所作所为,无愧剑宫。

薛天纵想。

可近乡情更怯,不敢见来人。

我……只是,若我能再强一些,再厉害一些,这些无辜又年轻的师弟师妹,也许就不用承受那些鲜血与死亡了。

上一篇:黄金万两 下一篇:繁花映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