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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劫(158)

她如一尾鱼般混入浑水之内,在水中搅出虽小却多的朵朵水花,可越是如此努力,她反而越见到剑宫弟子的混乱与颓唐,他们人心惶惶,不再关注燧宫的进攻,各自说着困龙大阵的变化和翟玉山薛天纵的叛变!

可天上的战斗远还没有分出胜负,哪怕困龙大阵被毁了一半,燧宫的优势也并非真的十拿九稳,如果,如果剑宫能够重新振作,我们还有机会,可若真这样下去,界渊必然大获全胜,到时候——

计则君心中仅仅一想,就觉寒意直冲天灵。

她有心整合剑宫,可剑宫中人绝不会真心听一个落心斋的女弟子的命令!哪怕是静疑女冠,也不可能成功!

此时剑宫还有谁……除了必须镇守大阵的晏真人之外……还有谁……

不知看了多久,计则君忽然来到了剑宫主峰,接天殿下停云坪。

迥异别地喧闹,此地竟然异样安静,她心生狐疑,前踏两步,便在停云坪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脚步声惊动了站在停云坪上的人。

他骤然转身,与计则君四目相对!

天上风卷云过,点点白色雪花早成点点红色血沫。

停云坪上,薛天纵手持长剑,全身是血,许多剑宫弟子的尸体倒伏地面!

须臾沉默,他扯出一抹极怪异的微笑,上前一步,问计则君:

“……计则君,你也是来杀我的?”

计则君退后了一步。

细汗再一次自她额际冒出,湿润她的掌心。

她脑海中再次回放起翟玉山杀人时候的模样,她同时想起薛天纵和自己共同逃离燧宫追捕时候的同心携手。

她不免自问:

薛天纵怎么会背叛剑宫?

他明明如此深爱师门!

可他同样尊敬爱戴自己的恩师,他当年反出师门便是为了翟玉山,将剑宫叛徒消息带回的也正是他!

翟玉山这样心狠手辣背叛剑宫,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察觉过吗?

危险的沉寂流窜上空。

薛天纵步步紧逼,计则君步步后退。

退无可退之际,计则君终于握紧了手中的剑!

薛天纵怪诞的笑意加深,他也握住了自己的剑。

下一刻,计则君终于下定决心!

她极其大声,以致隐隐破音尖锐:“薛师兄——”

她蓦然闭目,背转身体,将无数空门敞开给身后之人。

“你走吧,我就当没有看见你!”

第125章

咚!

咚!

咚!

咚咚咚咚咚!

剑宫大阵将群山一同笼罩与环护, 群山所受攻击, 便如大阵所受攻击!

晏真人置身大阵阵眼之中, 与大阵浑如一体,在群山水道被炸开,地底水脉发出哀鸣的第一时间, 便有所感觉了!

一阵阵发生在山体之上的爆炸如同爆炸在他身上,一处处被燧宫破坏的护山大阵阵眼更如同破坏在他身上!

晏真人一时剧痛,却分不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多一些, 还是心中的疼痛更多一些,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安然运转大阵绞杀燧宫魔众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目前情况如何了,翟玉山与薛天纵呢?他们怎么能任由魔众肆虐而毫无办法!

“……”

“……掌……”

“掌门……掌门……掌门!”

大阵之外留守护法的呼喊由远及近, 声声急切,声声悲恸。

值此关键时刻, 若非事情真的大到不能处理,他们绝不会前来打扰我!

晏真人一念至此,再也无法端坐阵中。

他略一咬牙, 提起全身功力, 一股脑儿注入阵眼之中!

大阵得此雄浑功力,暂时可以自主运转,晏真人再将大阵的攻势转为守势,这才贼去楼空、大汗淋漓地自阵中脱出。

他静静坐在原地,稍微恢复真气, 又整整仪容,便疾步出了阵眼,来到外边。

“出了什么——”

晏真人一句未完,留守在外的护法已然扑到晏真人身前,疾声呼喊:

“掌教,翟玉山与薛天纵叛了!”

一道惊雷掠过晏真人脑海!

他脚下一个踉跄,眼前霎时闪现许多过去情景,一切无有证据的怀疑,一切说不出来的迷惑,如今都得到了最完美的解答!

翟玉山……翟玉山!

你还真成功将我骗过!

“掌教!”说话的护法以为晏真人不相信,他急急再道,“所有人都看见了,绝不会错,翟玉山将我们建好的地底水脉炸断,如今困龙大阵威力大减,云上战况还不知如何!不止如此,翟玉山何其歹毒,更在水道之中下毒,我们前往修复水道的弟子都被毒毙!他早同燧宫勾结,现在——”

晏真人挥手制止了他,他一字一顿:“如今翟玉山何在?”

他一句话落,忽然想起今日自己进大阵之前,翟玉山曾带来一个包裹严实的盒子放在这里,对他说此物必然有用,自己一定会需要它的。

难道……

晏真人目光瞬间落在那个翟玉山亲手放好的盒子之上。

他心中一时冷一时热,明知道此时无论如何都不应碰触任何翟玉山可能沾手的东西,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扑倒了盒子之前!

距离越近,心中预感越是明显。

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

一刹那间。

齐云蔚出现眼前。

她面容依然姣好,天真又纯粹,一如过往看着晏真人。

又一刹那。

这颗头颅迅速充血,膨胀,变形,轰然爆炸!

于毫无预兆之间,将晏真人与周围护法一同吞噬!

停云坪上,寂静之中,骤然响起一声短短的讥笑。

计则君神经一颤,不觉回身看向薛天纵,便见身后人收了脸上怪异的笑容,却满面讥嘲。

薛天纵道:“计则师妹,你如此说,是想要我感激你吗?”他轻声而嘲讽,“你放过一个杀害剑宫子弟的凶手,于是想要我感激你吗?”

计则君辩解道:“薛师兄,不是这样的……”

薛天纵笑道:“计则师妹,我对你十分失望。你本该毫不犹豫冲上前来,杀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还是……”他一顿,“你不过觉得自己杀不了我,所以不来送死?”

“够了!”

计则君忍无可忍,一声厉喝中断薛天纵的话。

“薛师兄,你觉得我长得像是个傻子吗!你若有心杀害剑宫弟子,依你武功,为何你身上有如此之多的剑伤!你若真杀害了剑宫弟子,为何倒在地上的诸多尸体无一人是死在剑下!”

“可是——”计则君明亮的双眸紧盯薛天纵,她不敢相信薛天纵背叛剑宫,也不敢不相信薛天纵背叛剑宫,这就是今日她心底最矛盾的一点所在!

“薛师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就算从未背叛剑宫,如今你所作所为造成的后果,也等若背叛剑宫了!

洪钟大吕之后,一切静杳。

薛天纵闭眼复睁眼。

别人的错误至多将身陷入死地,自己的错误却能将心陷入死地。

一身是胆的薛天纵落荒而逃,只因他在那一刻已经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可怕!

多年坚信和坚守,一夕之中打破与颠覆。

多年自矜自傲自持自律,一夕……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与疯子。

他喉中梗得极紧。

师徒反目,同门相残。

一切如坠梦境,梦境如此可怕。可更可怕的是,梦境真成现实,师父对他暗下杀手,同门对他步步紧逼,他也对自己步步紧逼,他也厉声质问当日的自己:

你在明如昼帐中找到答案的时候为何没有再度验证,急急就将消息传回剑宫?

是因为你的粗俗大意,还是因为早在那时,甚至更早更早,你内心就有深深地包庇回护自己师父的想法?

为此不惜一有证据,就二话不说将背叛的头衔冠在除师父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头上!

如果……如果。

如果他那一日看见的证据并非指向齐云蔚,而是指向掌门呢?

我会怀疑吗?

薛天纵问自己。

他想起晏真人一直以来对他的种种关照,深深期许。

可他还是从自己内心最深处得到了答案。

这个答案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一直徘徊在四周的迷雾就在这一瞬游上前来,温柔地包围他、簇拥他、吞没他。迷雾之中,薛天纵直直站立。

他手上的剑这样重,重得再也抬不起来;他身上的伤这样痛,痛得让人走不了第二步。

他回答自己:

我会的。

我从来没有看清我身旁的人,所有结果理当与我心中愿望背道而驰。

今日一切,岂非我咎由自取?

风呼呼地吹着,缭乱发丝,缭乱心弦。

计则君看着薛天纵如石像般苍白僵硬的面孔,心弦已结成一团乱麻。

她自问道:

我确实和薛天纵有过同生共死的经历……我确实对他有过欣赏与悄悄的喜爱……可我真的喜欢他吗?……我真的能够信任他吗?

我之所以如此纠结,是因为我喜欢他,还是因为我觉得他确实足以信任?

我确实觉得他足以信任,我从未真正见过他不叫人信任的一面,他若真身怀大计,又何必屡屡欺骗一个与自家无干的别派女弟子!

迟疑纠结到了最后,豁出一切的勇毅与属于女人的柔情终于结合在一起,计则君扬声叫人:“薛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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