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15)

可我没能够多看他几眼，因为2377那抹残存的意识太过虚弱，全息影像时明时灭，最后在我眼前虚晃一下，消失了。

我急急地伸出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

紧接着，那台主机上出现一堆乱码，它像其他普通的人工智能一样，以一种平平无奇的形式，由内而外报废，最后，它的显示屏熄灭了，也切断了与其他人工智能的联系，第一星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一切都结束了。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机房，机房外那些护送我来此的人，只剩下那位上将还活着了。他浑身是血，问我是不是全都结束了。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径自往外走着，而他则走进机房，将那位老人拖出来，大概是想带回第五星系领功吧！

我那时走到实验室外，抬头一看，原本浓黑如墨的夜空中已有隐隐的澄明，在东方，有一颗耀眼的星辰闪烁着，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第十章

我以为只要萨亚不再有余力发动攻击，战争就会马上结束，但我终究高估了联盟那帮人，即使权力更迭，他们也不改本性。他们收复失地之后又将萨亚共和国的国土据为己有，改名为第十星系，他们整天在争论着领地与权力的归属，在对外战争结束后又开始内斗，战火又继续烧了一年。

自战争开始到战争结束后，整整十五年，千千万万的人死去，可这些人像是没看到似的，依旧在争权夺利。

等到战火真正平息，他们开始了重建工作，不久后新联盟成立，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昔日的繁荣。

可是我透过那繁荣的表象，看到污垢与腐烂遍布的内里，平民欢呼着和平重新降临，我却记起曾要军部统帅答应我不要再发动战争的事情。

我知道他虽然答应了我，却不一定会履行承诺，因为承诺这种东西，于他们而言是最不重要，可以轻易背弃的东西。

我知道总有一天，战火会重新降临在这个新生的联盟，除非那群上位者不再将私欲放于公权力之前。

我还知道新联盟成立不久后，人民肯会清算战犯，而新政府为了推卸责任，肯定会随便拖出几个人，绑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人民反复鞭尸。

这其中必定有我，因为我是我造出了2377，造出了那台令联盟人人畏惧的主机。他们甚至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抹在我身上，说我背叛联盟，帮助萨亚共和国......而将自己说的清清白白。

但这些已经与我无关了，在新联盟成立的那一天，我就永远离开了她，按以前2377给我说过的路线，来到了3000光年外的这颗星球。

这里比我梦中所想的还要美丽，有浩瀚的云海，广阔的蓝天，波澜壮观的海洋，成片成片的原始森林，连绵不尽的峰峦与缓缓流淌的江河......

在这颗星球上，我的快乐变得何其简单，花开叶落，冰雪消融，溪流入海，清风穿林而过，都会让我开心。岁月的流逝让关于联盟的记忆逐渐淡出我的脑海，我每天在这颗星球上过着再简单不过的生活。

可每当晴朗天气里，黑夜降临，星光洒落在我的窗台时，我总会忍不住坐在窗前仰望那亿万星辰，直到黎明到来，星光消散，被云层掩盖。

我总会想起2377，想起战争未开始前那些遥远又宁静的日子。我想起我们对彼此说过的话，想起他的笑容与悲伤，想起他的爱与温柔……

如今我所要的桃花源已经找到，可我与他共同的梦想却永远无法实现。

有时候我还会在梦里看见他，那些梦有时发生在实验室里，有时是一些久远的回忆，但有的时候是在机房里，我最后见到他的那天晚上的记忆。每次我在那个梦里醒来之时，脑海中总会回荡2377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墨卡尔，不要愧疚，不要难过，我为你所做的一切，比不上你给予我的一切珍贵，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爱你。”

每当想起这一句话，我总会没来由的心头刺痛。我始终想不清楚那是什么原因，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梦到我被关到军部禁闭室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梦醒之后，我终于明白那种心痛是源于亏欠。

我的2377，他给了我最单纯的爱与无尽的温柔，他沉睡在宇宙深处，化作无数星光陪伴我度过余生。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取一个像样的名字。

在这最后，我想记下，我写这本笔记的原因。

我想如果2377还活着，他可能也认不出我了。

因为如今我已经老了，也快要行至生命尽头，可能不过几年就会死去。而伴随衰老的，还有记忆的衰退，我曾经所害怕的事情终要成为现实，所以我希望用这些文字来记住2377，记住那些不允许被遗忘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