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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执位Ⅲ(22)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将刚才联手围攻张三的事撇得一干二净,眼神瞟过在一边失魂落魄的曲星辰,暗示他才是罪魁祸首,假惺惺地说:“三师弟受了枪伤,希望他能坚持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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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带着张玄出了古宅,一口气奔出很远,才放慢脚步,头的眩晕感加重,远方山岭看起来模糊不清,他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把张玄放下来,问:“我们到哪里了?”

“下山,”张玄仰头看他,眼神透着孩童不该有的冷静,说:“不过师父,你最好还是先看看伤口。”

“这点伤死不了人的。”

早在受伤时,张三就用法咒止住了流血,麻烦的是子弹打穿了肩骨,要是不及时治疗,手臂只怕就废了,更糟糕的是体内还有其他毒素,他现在全身乏力,看来张雪山等人为了得到索魂丝处心积虑,还好时间提前了一天,否则等到明天,他根本没气力冲出山门。

既然张雪山早有准备,以他缜密的个性,下山的路可能也已安排好了人手,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抢在药性完全发作前离开,以他目前的状态,勉强还能再撑一会儿。

张三看看周围,四周山岭连绵,尽是白茫茫一片,十几年未归,一时间竟找不到下山的路,他低头看张玄,张玄会意,小手一指正前方,说:“十二点钟方向。”

张三照着张玄指的方向走下去,聂行风却是一愣,他曾随张玄在山门附近转悠过,知道那不是下山之路,恰恰相反,那是通往后山的险路。

难道关键时刻连张玄也犯路痴了?聂行风焦急地想,现在不抓紧时间下山的话,等张雪山追来,他们一个都别想逃掉。

可惜聂行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张玄带着师父往后山走,越走山势越陡峭,寒风在山谷间回荡呼啸,吹得两人衣衫哗哗作响,张玄个头瘦小,要不是张三抓住他,只怕会被风吹进山谷里。

危险在即,张三生怕再有人带枪来,不敢收起索魂丝,随张玄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看到远处山谷雾气弥漫,青白雪色点缀山间,雾锁山峦,尽头是一条极窄锁链,铁链被基石固定在山峰之上,另一头破开雪雾连向远方,却看不到尽处,铁链上附着一层冰雪,遥遥看去,就如一条白练穿过重雾直通云霄,远处云雾消长,吞没了半壁追云峰。

走到这里,就算张三再路痴,也看出这不是下山的路,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雾中的铁链桥,疑惑地说:“这是后山禁地,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是后山啊,”张玄说:“前面肯定有人守着,我们从后面下山,我听张正说过,那条铁桥连向对面山谷。”

张正是没说错,但他一定也有说过这里是禁地,天师门人非经准许,不得踏入半步,想来张玄是把这句自动过滤过去了。

冷风吹来,冻僵了原本就有些发木的手脚,张三看着前方长长索道,数九寒天,索道上冻满积雪,山谷风雪又大,自己中了毒,张玄又年幼,就算勉强走,也未必能平安过去,前有狼后有虎,将他逼到绝境,冷风中隐约想起师父逐他离开的话,想必那时候师父已算到他有这一劫,才出言警告,可惜他还是逃不掉。

张玄还无法体会张三这番心思,趁他休息时蹦蹦跳跳跑到山崖顶处,探头往下看,叫道:“师父,下面好像有声音欸,不过雾好浓,什么都看不清。”

张三急忙跃身上前,用索魂丝缠在了张玄腰间,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去,随即就听到山谷下传来轰隆声响,属于道家的罡正之气在谷间盘桓,其间还隐约夹杂着兽类的嘶叫,此起彼伏如雷声轰鸣,震人心扉,张三慌忙摄住心神,这才明白祖师爷把这里设为禁地,就是怕门人心智不正,被引诱入魔。

不过好奇心促使下,他还是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可惜山谷下烟雾弥漫,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寒风陡峭,正想返回,忽听身后张玄叫:“师父!”

脆生生的叫声,带着小孩子的娇憨,张三微笑回头,突然胸口一痛,一抹寒光悄无声息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张三有短暂的愣神,似乎没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但随着张玄再一次加力,他看清了,那柄用神兽金鳞磨成的匕首此刻就刺在他胸膛上,而匕首的另一头握在张玄手中。

张玄站在他身后一块青石上,这样方便将匕首完全贯入他的心口,在看到这个事实后,张三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嘲笑眼前一切是怎样的荒诞不经。

聂行风也愣住了,他附在张玄身上,本该比张三更早感觉到张玄的异样,但事实上他什么都没觉察到,一切都发生得快而平静,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意识已随刀刃撞在了张三身上,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他透过张三的眼睛看着张玄一点点长大,从元婴到幼童,到可以给张三打下手的小天师,也亲眼看着他将匕首刺进张三的心脏,不带一丝犹豫的冷漠,比山谷厉风还让人心寒。

心口很痛,一瞬间震惊不信和绝望,无数种情感汇集在一起冲向他的心房,他知道这是张三带给自己的感受,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比利器伤人更重,他想张玄亲手穿透的不是张三的心脏,而是他的感情——那个他亲手抱回来的孩子,在生死关头居然要了他的命。

恍惚着聂行风觉得自己重又回到了张三身上,他看不到张三的表情,只感觉他看张玄的眼神很平静,张玄也很冷静,师徒二人面对面站着,张玄甚至不避讳张三的眸光,眼眸清亮,像是做了件极其平常的事,轻声说:“我是故意带你来这里的,他们下药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那条索道要走,不过是我一个人。”

聂行风终于懂了,为什么张玄知道有人下药却不告诉张三,为什么偷放狼妖,为什么会引错路,他不懂的是张玄这样做的目的,更不相信自己喜欢的人会这么无情,为了件冷冰冰的法器可以无视别人的生命。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匕首插在张三心口上,除非这是场噩梦,但如果噩梦真实到这种程度,那什么才是真相!?

厉风依旧在耳畔呼啸,时间仿佛定格在这瞬间,聂行风感觉到张三的心绪慢慢沉定下来,只留一丝淡淡的伤感,他没向张玄问为什么,似乎任何答案在这个既定事实面前,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反而是张玄主动说下去,“师父,这招是你教我的——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外,任何人都可能骗你的。”

张三眉头皱了皱,随即笑了,点头说:“你学得很好,还有,谢谢你。”

那天在海边遇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死劫,但既然相遇是我们的缘分,那么我接受你,如果将来命运可以改变,那固然是好事,如果改变不了,我也不会介意,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长的寂寞时光。

这是聂行风第一次听到张三的心声,也是最后一次,强烈深厚的情感像重锤一下下击打着他的心房,眼眸模糊了,他终于明白那天为什么张三看到张玄的元婴后,会那么犹豫,他预知到了自己的命运,但还是接纳了张玄,抚养他成人,过往的种种温馨,师徒联手打怪时的惊险,一幕幕在聂行风眼前闪过,六年时光也许在张玄看来,短暂得不值一提,但对张三来说,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日子。

聂行风从没跟张三直接交流过,但看着他对张玄的抚养教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自己敬重的长辈,他从之后张玄的态度里曾猜想张三可能已经过世,但从没想过害他的人会是张玄,一时间心潮翻涌,想抓住张玄大骂,又想挽回这个残忍的结果,可最终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茫然看着张玄从青石上跃下,顺手收回腰间的索魂丝,那是张三刚才担心他失足坠崖缠在他腰上的。

哪怕是在生死关头,张三的心思还是一直放在徒弟身上,不让他遭受一点伤害,相反的张玄做了什么?他只是怕别人先他一步夺得索魂丝,就对自己的师父下此毒手,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瘦小的孩童,聂行风只觉得全身发冷,他想问他到底有没有心,更想说这个人不是张玄,他的爱人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张三没跟张玄争夺索魂丝,任他抢了去,脚下一滑,顺着冰雪坠向山谷。

他当然不会去跟张玄抢夺,因为他原本就是要将索魂丝传给张玄的,这是聂行风在茫然中接收到的最后资讯,然后他就感觉到生命的气息在一点点流出张三的躯体,而他自己也随着那份气息跟张三脱离开来。

张三坠进了山谷,聂行风听到空谷传来悠长回音,转头去看,却雾锁云封,什么都看不到,眼前骤然一黑,等再回神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崖边上,脚下冰雪湿滑,突然间无法掌握平衡,也向后晃去。

“董事长!”

熟悉的唤声,让聂行风的神智恍惚了一下,千钧一发中就觉手腕被握得紧紧的,再看眼前之人,俊眉朗目,身形高大,竟是成年之后的张玄,一时间完全不同影像的两个人重叠到了一起,他一愣,死亡带来的伤痛再次袭上心头,眼前闪过张三落崖的那一幕,不由怒火燃起,甩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张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