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师执位Ⅲ(527)

那是某一次他偶经寺庙,听到庙里高僧布道,便信步踏入聆听,事后僧侣对他说了这段话,他起先不信,但后来遭遇了诸多变故,他终于慢慢信了,也是因为这个契机,他放弃了修仙的心思。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把自己看成腾蛇独一无二传人的想法都是一场笑谈,大家出于先入为主的印象,都会对他心生亲近,但实际上真正的腾蛇后裔是银墨,他才是走到哪里都可以为人带来祥和富贵的神龙,而自己这一生则注定跟杀戮死亡同伴。

烟花还在不断绽放飞扬,晃得他的眼睛都花了,身边欢声笑语被他置于脑后,仰头看向拱桥,银墨跟那女人并立在一起,仿佛天造地设的璧人。

其实决斗那天,他很想告诉银墨,也许在对付狼妖之前他是抱着利用弟弟的想法,但之后就不是了,他气恼的不是银墨的灵力高于自己,或是他背着自己跟外人修行,而是无法容忍他的眼里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的影子,从出生起银墨就跟随他了,他也习惯了这个人的跟随,所以,他怎么甘心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不甘心的,或许他们兄弟之间的恩仇纠葛也是修行之一,他看开了,比起成仙他选择了人间,这是他的决定,所以就这样吧,也许银墨早就忘了他,等真正放下一切的时候,便可羽化成仙了。

他痴痴地看着拱桥之上,对其他人来说,飞扬的烟花是那晚最美的景色,而他眼中,却只看得到那道黑色身影,那个人才是最靓丽的风景。

心情过于激荡,他忘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象是感应到了,银墨的眼神向他站立的地方看过来,他急忙按捺住心绪,转身拨开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

之后的事他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当夜就回了山上的草屋里,将自酿的米酒都拿出来,抱着酒坛喝得神智不清,即使在知道无法成仙之后他也没这么颓丧过,可是今晚他却度不过这个劫,他一直都把银墨看作是自己的私有物,哪怕分离多久,分隔多久,对他来说,银墨永远都是他的弟弟,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银墨真的走出了他的世界。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你这一生都走不出这个嗔字,又怎还妄图名列仙班?”

那是高僧对他的告诫,他很明白,贪、嗔、痴、慢、疑是佛教无明五毒,而这五毒他全部都有,全都为了一个人,除非那个人不在了,也许他才能真正地修行,但如果那人不在了,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

那一夜他一直喝到天亮,将藏酒喝了个精光,又因醉酒连睡了半个月,等再清醒过来,山间天气已然转暖,不再像之前那么冷了。

他去附近泉边洗了澡,想起那晚的事,混混沌沌地想今后该怎么办,之后的事他不知道,但有一点很肯定,即使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也没人会因此自杀,他则更不会。

总会找到新的生存目标的。

将身体洗干净,同时也洗掉了曾经的思念与伤感,他重新回到了以往散漫冷漠的样子,上岸换上衣衫往家走。

山间景色跟半月前一样没变化,变的是他的心境,此刻的心少了份平静,多了些寂寥,他走得很慢,因为不知道回去后自己要做什么。

头顶枝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一只喜鹊从他身边飞过,不小心撞到了他肩上,喜鹊随即展翅飞走了,原本搭在羽毛上的几株绿草却落到了他眼前。

还是数九寒冬,那草却青翠欲滴,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银白心中一动,伸手捡起来,发现那居然是仙荷草的枝叶,仙荷草远生滇南,是助长灵力的益草,会出现在这里让银白有点惊讶,转头再去看那喜鹊,已不见了踪影,看来也不象是它的东西。

既然灵草自动落在眼前,又岂有拒绝之理?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他现在多半也是这种情况,灵草的出现让银白的心情转好很多,把它收下了,哼着小曲回家。

仙荷草只是碰巧的小插曲,银白原本没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在之后的几个月中,每逢他出门,总能多多少少捡到一些有助修行的奇珍异草,甚至还有些小动物主动将丹药送到他的门前来,最常出现的是山中某只还没能化为人形的松鼠。

以前松鼠被人类攻击受了伤,银白曾随手帮过它,出于感激,它时不时的会送些时令山果过来,但这几次山果变成了道家修炼的灵药,还连送数次,让银白忍不住怀疑它是不是挖到了宝。

“这些药你都是从哪里弄来的?”某天清晨,银白在门口堵住了那只松鼠,问道。

要抓住它还挺不容易的,松鼠常常三更半夜的把东西送到他门口,食物之类的就算了,那些珍贵丹药他受之不恭,而且也来源蹊跷,所以为了问个究竟,他不得不起大早,在门口堵它。

没想到他会出现,松鼠吓得定在了那里,连眼睛都忘了眨,好半天才回道:“大人救过我,这是我特地弄来孝敬大人的。”

银白哼了一声,不是他瞧不起松鼠,这些灵丹以它一只低等精怪的本事,根本别想弄到手,还一弄弄这么多,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自己不吃?你不是很想变人吗?”

“很想啊,不过我有别的吃的,这个是送给大人的,我不敢动。”

“为什么?”

话里透着古怪,银白追问,发现自己说溜了嘴,松鼠立刻逃远了,它的逃跑速度比法术高多了,银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只得作罢。

之后在银白经常出入的地方又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灵丹仙草,为了查明究竟,他没有声张,将东西都收了,却暗中在门口洒了香料,那香普通精怪闻不到,一旦沾上便很难再洗掉,松鼠果真中了招,等它放下东西离开后,银白便顺着香气追了上去。

香气一直延伸到山岭的另一边,那里比银白住的地方更险陡,四周枯枝丛生,他不小心绊了几跤,一边懊恼自己该使用灵术追踪,一边对躲在这种偏僻地方的家伙感到好奇。

香气最后消失在一大片空地上,一间搭得很简易的小茅屋坐落在那里,屋前还有个象征式的栅栏院墙,里面传来砰砰砰的响声,银白停下脚步,看到雪地上有两排松鼠的脚印,看来它进去后又离开了,不过没关系,他找到了幕后主使人就行。

银白推开那个形同虚设的栅门走进去,有人正在木桩前劈柴火,他背对着院门,但熟悉的感觉,哪怕只是看到背影也会带给银白偌大的震撼,呼吸不自禁地停住了,无法想象银墨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松鼠是来找银墨的,那不就等于说丹药是出自他这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他为什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还暗送丹药?

一时间,无数个疑问涌上脑海,面对弟弟的突然出现,银白首先是意外,但马上就紧绷住了身体,做出戒备的姿势。

这就是腾蛇悲哀的习性,这辈子他都改不了,即使面对手足至亲,他也会本能地竖起心墙,明明心里知道弟弟是不会害自己的。

在听到脚步声之前,银墨就已经嗅到了他的气息,原本举起的柴刀失去了准头,刀剁到了木墩上,将上面放的木块震得弹起来,飞去了一边。

“哥……”

他回过头,看着慢慢走近自己的银白,脸上露出拘谨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象是想笑,但眼下的气氛让他笑不出来,在银白的目光审视下将斧头丢开,低声说:“我知道瞒不过你太久的。”

“不,你已经瞒得够久了。”

银白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警觉心,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住这么久他都没觉察,假如那人是敌手,那他可就糟糕了。

不过他很快就从这令人震惊的相遇中回过了神,反背双手踱到院中,转头打量周围,“好久不见了银墨,没想到你会偷偷住在这里。”

“因为怕你生气……那件事……”

那件事是指什么,兄弟二人都很清楚,但银白没想到银墨一开口就提到,反倒是他想了想才明白弟弟在说什么,不由讶然看向他。

那晚烟花大会上由于距离太远,他无法看清,现在相对而立,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银墨较之以往不管是身材还是气场都强硬了许多,肌肤微黑,眉宇间流露出冷峻刚硬的气息,他甚至感应到弟弟的灵力也相当浑厚,但偏偏这样一个人此刻在自己面前低着头,象是犯了过错的小孩,做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也觉得我很喜欢生气吗?”想起高僧的教诲,银白自嘲地一笑:“如果整日为这种事情计较,那我还怎么修仙?”

银墨抬起头,眼露惊讶,银白发现他的眼睛还是跟以前那样明亮清澈,阅历并没有改变他的信念,这才是修行的根本,也在无形中拉近了曾经疏离的关系,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们仍旧在那座灵山上,过着平静单纯的日子。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怎么都找不到,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修仙得道了,还是生气那天我说的话,所以……”

“所以在找到我后,特意住在这里吗?”银白打量着四周,随口说:“看到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成仙,就可怜我,暗中送那些灵丹吗?”

“不是可怜!”听了他的话,银墨的脸色胀红了,大声问:“为什么你总是曲解我的心意!?你明知道我不会那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