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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执位Ⅲ(95)

陈文靖脸露尴尬,「这里就我们几个人,场地我已经让人置办好了,请跟我来。」

张玄一愣,大家做道场各有各的规矩,但做冥寿不请客大肆操办的,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以为陈文靖不懂,他解释说:「做大寿就是要热热闹闹的,这里已经很冷清了,再不请客人捧场,那跟不做有什么区别?」

「这是叔叔的意思,说这种事没什么好张扬的,私底下办办就是了……你侄子好可爱,正好家里准备了不少点心,这里风景不错,我让管家带他去转转。」

陈文靖特意岔开话题,这让张玄觉得今天的寿辰办得有点微妙,不过既然主人家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多话,陈文靖不想道场有外人出现,看来娃娃的第一桶金赚不了了,他顺着对方的意思,给魏正义使了个眼色,说:「你带娃娃去玩吧,法事我一个人就行了。」

魏正义也看出不太对劲,把张玄带来的法事器具递给他,扫了陈文靖一眼,说:「那有事随时叫我。」

陈文靖等张玄交代完,就匆匆走了出去,张玄跟着他来到宅子后院。道场神坛设在院子正中,看上去布置得很华丽,神坛两旁放有各种贡品及锡箔衣物,上方搭着很厚的纯白麻布,麻布四边用木架撑住,张玄发现木架的四角都钉在阴位上,白麻遮住了头顶射来的阳光,让院中显得格外阴凉,这种做法是为了保持这里的阴气,以便先人上来会面。

神坛中间摆放着先人牌位,坛上挂满彩帛做成的旗帜,上面写了引路渡鬼的符咒,看到这种布置,张玄眉头微皱,表面上看去,陈家对法事流程很熟悉,但仔细观察就知道他们只是一知半解,百年冥寿的规矩是旗帜上要写各路道仙名号,请仙家给予方便,好让先人可以顺利进入轮回。

可是弄些鬼符在神坛上,这是要搞什么啊!

不了解内情,张玄没有贸然询问,走到神坛前,先做了稽首手势,又将法事器具很恭敬地一一摆好。

通常这种时候,法师跟在场众人说一些开场白的行话,法事就可以开始了,不过今天整个场地里就张玄跟陈文靖两个人,陈文靖又一脸严肃地站在神坛旁,态度像是很恭谨,但看得出他只是在做样子,那种赶紧走走过场做完了事的情绪非常强烈地传达给张玄。

这让气氛多了几分滑稽,张玄只好拿起写有先人生辰的符纸和经文,把各路尊神图像挂起来,再挂长生灵符,最后悬起签有自己名讳的帝君品命像,将经文道帖递给陈文靖,以备到时他可以随自己一起唱经,又简单说了做法,问:「可以开始了吗?」

「请等等。」

陈文靖把道帖随手放在神案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边角泛黄的线装书,说是书,其实那只是个很薄的小本,他递给张玄,说,「叔叔说其他安生咒语都不用念,你只念这个本子里的就好了,再配合招魂咒语,念完后跟贡品一起烧给曾祖,冥寿法事就算完成了。」

张玄本来要祈火的手缩了回来,这种要求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疑惑地接过书来打开一看,见是本写了经咒的手劄,前面画了各种怪异符图,后面跟着相应的咒语,当看到开头那句凶煞提解,压劾皆除于酆都的词句时,他微微一怔,再往下看,越看越吃惊,最后啪地把书合上,抬头向陈文靖喝问:「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见惯了张玄笑嘻嘻的模样,突然被他声色俱厉地质问,陈文靖本能地一抖,差点被酒瓶砸到的记忆涌了上来,安全起见,他向后退开两步,说:「叔叔给我的,说每次法事都会用到这道帖,曾祖看到一定会很开心,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张玄冷笑,要是真把这副道帖照念一遍,把鬼妖请上来帮忙,到时陈家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将小册扔回给陈文靖,说:「这根本就不是做冥寿,是借寿,跟恶鬼借寿,你们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啊!」

陈文靖一脸呆滞地听完,见张玄开始脱道袍,一副要收工的样子,他急忙拦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叔叔也提过借寿,但借寿给曾祖在阴间享受也没什么吧?以前我们请的道士都是这么做的啊,大家都没说什么。」

「借寿有很多种,这种法事我也做的,但不包括跟恶鬼谈交易。」

借寿的话题之前张玄也跟聂行风聊过,其实任何一种借寿都是一种咒,早晚都要当事人自行承受,但如果当事人认可,做道场的道士们通常不会多加干涉,不过这道帖太古怪了,上请酆都里不入轮回的恶鬼借命,那到时又要如何去还呢?或者这根本不是借贷,而是各取所需?那又是谁将背负那份无法还清的债?

张玄不知道之前陈家跟鬼妖之间有什么契约,但这个借寿注定了最后家破人亡的厄运,见陈文靖还在纠缠,他把道袍脱下,将之前收的二十万支票拿出来还给了他。

「这种阴毒法事我是不会做的,如果你的家人不死心,那就另请高明,不过看在朋友的分上,我奉劝一句,这法事有逆常伦,就算恶鬼借寿给你们,保你一时平安,也不过是将债期延长而已,最终散钱折寿是小事,只怕陈家最后家破人亡,各个不得好死!」

陈文靖听到最后,也火了,把支票一把推开,喝道:「张玄,我也是看你是朋友,信你,才跟叔叔力荐你帮忙的,你不做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诅咒我们!?」

被他喝骂,张玄反而笑了,他难得说一次实话,却反而被骂,真是个滑稽的现实,他把陈文靖不要的支票扔到神坛上,扯下灵符撕掉了,拿起法器离开,不过出于良心,临走时他还是说了一句。

「好自为之。」

「喂,张玄!张玄!」

陈文靖发完火,见张玄扬长而去,他又慌了,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人帮忙,现在张玄甩手走掉,他该怎么去跟叔叔解释?急忙跑过去,大声请他留步,张玄却像没听到似的,沿着来时的路大踏步走了出去。

见他态度坚决,陈文靖也不敢强行阻拦,追上后再三恳请他留下来想办法解决,被张玄无视了,他向前走得飞快,穿过大厅,在经过一个房间时,里面突然传来询问声。

「收了钱,你就打算这么走掉吗?」

异常苍老的嗓音,拉住了张玄的脚步,隔着房门,他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只能从略微打开的门缝里看到一只手,男人的手在鼻烟壷上来回抚摸着,这个动作表明他有些年纪了。

「抱歉,这法事我做不了,钱还给你们。」

「年轻人做事不知天高地厚,」听了他的话,男人压低嗓音嘿嘿笑道:「泼出去的水可以收回吗?你接了这差事,就等于跟我们定了契,除非你去执行,否则……」

「你就是靠这个去威胁别人帮你召鬼的吗?」

男人没回答,似乎默认了他的话,张玄冷冷道:「那就来吧,我也正闲得慌呢。」

他说完转身就走,就听里面传来木杖撞击地面的响声,男人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不入流的货色,要不是林纯磬重病不愈,你以为我会找你吗!?」林纯磬重病?

张玄的脚步再次顿住了,问:「以前都是他帮你的?」

「这些年老爷子的大寿都是他担的,什么降妖伏魔、匡扶正义,还不是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可以去做的吗?」男人冷笑。

张玄沉默了一下,又抬步向前走去,男人没想到他在询问过后仍然不改主意,气得在房间里用力顿手杖,喝道:「你到底要多少钱才帮我这个忙!?」

「看顺眼的,一分钱我也会帮,看不顺眼的,千金也请不动我,这是我的规矩。」

听到屋里传来抽气声,张玄轻声一笑,飞快走出庭院,把男人一连串气愤的咒骂声远远抛在脑后。

魏正义正站在前院门口东张西望,见张玄一脸阴沉地出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迎了上去,张玄没看到娃娃,问:「孩子呢?」

「捉迷藏呢,在竹林那边。」魏正义指指院子尽头的小竹林,小声说:「汉堡跟着他呢,没事。」

有汉堡跟随,张玄本来是不担心的,但刚才的意外发现让他对这所宅院提起了戒备,飞快跑去竹林,就听娃娃很兴奋地在叫:「狼狼,狼狼!」

那只小白狗不知怎么挣脱了狗绳,跑进了竹林里,娃娃也跟着追了过去,换来的是报复般的犬吠,小狗看起来很怕娃娃,不断向后退,却因为脚被纱布绊住,无法跑快,只好冲着孩子发出更大的叫声。

这纯粹是小孩跟狗狗在玩捉迷藏,难怪魏正义没跟过来了,就连汉堡都无聊地停在竹枝上看热闹,娃娃手里还提了个小饼干袋,但很显然,他对狗狗的兴趣远远超过食物。

张玄跑过去把娃娃抱了起来,叫:「小祖宗,你就不能有一刻老实的时候?」

「唔……」娃娃听不懂,被抱着往回走时,他用手指指后面,叫:「玄玄,看狼狼。」

「那是小狗,不是狼狼!」

张玄对孩子见到毛皮动物就认为是狼的认知很无奈,转头随便扫了一眼,发现白狗不知跑去了哪里,竹林尽头只有一座半人高的动物石像,有钱人家常在家里放置一些类似看门犬的石雕,寓意镇宅平安,这没什么稀奇的,见娃娃还一个劲儿的盯着不放,他只好说:「你乖乖的听话,回头我送只更漂亮的狗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