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保镖见他久久不语，冒着胆子说道：“Athena要救一个人不是难事，程小姐在他手里越久情况越危险。”
他们不是毫无人性的男人，顾尹虽从不承认程笑妍，但这三个月来的寝食难安他们都是眼睁睁看着的，只是不懂他迟迟未有行动，今日既然开了口问施夜朝，到底是按捺不住了。
哪知顾尹听了这话只是脸色更沉，末了不咸不淡的一句：“死不了，Vera的面子即便保不了她分毫不差，也不会让她死。”
保镖不放心：“可施夜朝那种人能给谁面子？程小姐又不比男人，弱不禁风——”
顾尹一个眼神甩过来，他立即收声，暗忖老板究真是死鸭子嘴硬，不，是心硬。
其实顾尹只这一问，便在施夜朝面前透了底牌。都是男人，他看得出顾尹极力隐藏的担忧，但这担忧到底有几分重他没心思在乎。
派出去寻找顾落下落的人从未带回过有用的线索，再后来甚至都没有人敢和他提及此事。
出事后陆迦樾第一次见到施夜朝是在一个放学的午后，司机接他回来一进大门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
陆迦樾不等车子停稳，拉开车门急急的跳下飞奔进去。
那是施夜朝生平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一个孩子嘴里大呼他的名字，没进门就听得见，待他转身时正好扑到他腿边，那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冲击了他的心。
“Evan！”陆迦樾用力抱住他的腿，仰着头，小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心在乎。施夜朝愣了一下，蹲下来与他平视，他刚张嘴说了一个字，陆迦樾忽然用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都不回家了？妈咪不在你也不在，难道你们都不要我了？是不是？”
施夜朝心中一滞，竟半天没说出话来。72偏过头去，独自坐在吧台前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眼眶微湿。
施夜朝沉默良久，大掌迟疑着轻轻拍了拍陆迦樾的背，哪知这小东西哭的越发变本加厉，小手胡乱的捶着他发泄着这段时间所有的情绪。一直留下照顾陆迦樾的人闻声赶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施夜朝竟然在哄一个小孩子。
她悄声问72：“这孩子，呃，和老板到底什么关系？真是私生子？”
72笑着抹了下眼睛，含糊不清的回答：“不好说，谁知道呢。”
自有记忆以来，陆迦樾从未这样哭过，因为从未有过让他可以流眼泪的原因，顾落一直尽力给他最需要的东西。
只到今时今日，他才体会到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恐惧。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此时并不清楚“失去某个人”是一件他们最无法承受的事，偏偏上天安排让他们别无选择的承受着。
72准备好晚餐，陆迦樾终于停止哭声放开施夜朝，十分别扭的擦擦红肿的眼睛。
施夜朝相较从前更加少言寡语，陆迦樾却不然，小嘴不停滔滔不绝汇报一般的讲述这段时间里他身边的大事小情，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说出来，不管他爱听与否。
72坐在餐桌的另一端，一边回应陆迦樾一边偷眼观察着施夜朝的表情，他是个很讨厌吵闹的人，如今给了陆迦樾最大的纵容，她也没忘最初这孩子对施夜朝那敌对与抗拒的态度。
人都是会变的，这三个人对彼此的依赖超乎她的想象。
晚上，陆迦樾坐在浴池边上看72放洗澡水欲言又止，72几乎在回避他的视线，因为知道他要说出口的话是关于谁。
陆迦樾小脚停止踢水，抱着浴巾光着脚丫跑了出去，72没拦着，暗暗的叹息。
施夜朝听到陆迦樾开门进来的声音，并未睁眼，继续泡在浴池里，额上搭着毛巾。
陆迦樾登上两级台阶，鼓起勇气说：“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施夜朝没反应，动都没动一下，陆迦樾当他默许，小心翼翼的踏入池中学着他的样子坐到他身边。两个人之间没有交流，气氛却独好。过了会儿，陆迦樾捞起他的浴巾挪过来开始给他擦澡，并且小心避开他身上的几处伤疤。
他看得出是那些都是新伤，或许……是和顾落有关的伤。
他小手抹掉眼中还未掉出的眼泪，吸吸鼻子。施夜朝皱了皱眉，睁开眼，吸了口指间烟，却发现那烟早已燃尽。
陆迦樾大胆阻止他去拿烟的动作，“妈咪不喜欢烟味。”
施夜朝手一顿，眼底霎时划过不明的痛楚。他放下烟盒，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妈咪会回来的。”陆迦樾忽然笃定道：“这是她给我的承诺。”
“……”
“所以你别担心。”
“……”
等我回来——这是顾落在每次任务之前给予陆迦樾最重的承诺，他相信顾落。
养好伤，我等你再来救我——这是顾落向施夜朝索取得最重的承诺，顾落相信他。
施夜朝心如刀绞，起身穿上浴衣，一言不发留下陆迦樾。
72听见门响，跟着施夜朝来到楼顶天台。
他迎风而立，嘴里衔着并未点燃的烟，周身肃穆压抑的气息环绕着。
温哥华的雨说来就来，72为他撑起伞，不知如何安慰。施夜朝肩头留着一圈牙印，是为顾落处理伤口时留下的，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依旧清晰可见。他隔着衣服碰触肩头：“72。”
72上前一步，等待指示，却听他自言自语般的呢喃：“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对她。”
找出幕后的人重要还是她……重要。
72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见他质疑自己的决定。“不要太担心，顾小姐不会有事——”
“她怀孕了。”
“……”
72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第一反应几乎是先逃避，没勇气看此刻施夜朝脸上的表情。在那种情况之下，能保住孩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若是这样，这便是施夜朝第二次亲眼所见孩子如何离开自己。
想起那块墓地，72掩住唇，用尽所有的意志力没有哭出声，生怕任何一点声音惊扰了他。
施夜朝一直未回头，如石像一般矗立。
他越是如此波澜不惊，72的情绪越是难以抑制：“我再派人去查。”她丢下这句话转身逃开……
数日后，有人找到72，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陌生，她正在脑中搜寻着有关这声音的讯息，那人忽然就笑了。“还想不起来的话，那就回头看一看。”
72身子一怔，迅速回头，进入她视线的正是一脸玩世不恭的艾斯以及他那双邪气的蓝眼。
……
艾斯是顾尹那边的人，但他只身来见72却只为一件事。
徐璈一方也在寻找着顾落，72心知肚明，在艾斯含着笑意的注视下从容挂断电话，转身走进路边一间工艺品小店。
艾斯观察了下周围并无发现异样，几分钟后跟了进去。
小店内部空间宽阔，但无数工艺品摆满了高高的货架，亦阻碍了视线。
艾斯在倒数第二排货架前找到这个留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只造型奇特的花瓶端看，细蹙眉眼，格外认真的表情。那样细挑的身材曲线轻易吸引他的注意，艾斯不慌不忙踱步过去，在她身侧停下，背对着她随手拿起一件东西在手里把玩。
72半天等不到他开口，后退一步，轻倚货架：“徐队长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艾斯也后退一步，两人呈相对而立。72专注等他的回话，却不料他上下瞟了自己几眼，笑眯眯用中文问道：“72只是你的代号吧？能问问你的本名吗？”
说话间，他的手一抬在她发尾掠过，72不着痕迹避开，亦改用中文：“我的时间不多，请快一点。”
艾斯嘴角一斜，向她欺身过来。72用手中的花瓶抵住他的身子，隔开两人的距离，哪知艾斯顺势把花瓶从她手中拿走回手放在原位。两人之间没了阻碍，只隔一线。
72的头被迫贴在后面的架子上再无退路，幸好艾斯并未再做过分的靠近，微微低着头，嗓音刻意放轻：“你认为这件事会是谁做的？还是在怀疑顾尹吗？”
他姿态轻佻，谈论的确是正经事。72按捺着，“我也不希望是他，毕竟顾小姐是他的妹妹。”
艾斯示意她说下去，两只手臂竟撑在她身侧将她围困在自己身前。72抿了抿嘴角，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他颈后。
在旁人眼里他们像是一对在*的情侣，只有艾斯知道她的手只需一个用力，就可卸下他一截颈骨。
为什么他感兴趣的女人都这么不好对付？
艾斯悻悻的收回手，压了压帽子，安安分分的插丨回裤兜里安抚她：“别这么紧张，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懂的。”
72嫌弃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不再多问他半个字，艾斯叫她也不理。
这女人，脾气够大。艾斯无奈的跟上去拽住她，72反手挥开，像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的表情。“我说过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
艾斯很受伤，耸耸肩：“OK，带我去见施夜朝。”
……
多伦多。
艾斯第一次进施家大宅，也是在那件事发生后第一次见到施夜朝。
偌大窗子前的人形模特身上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艾斯想也知道那是为谁准备的，心中怅然。他等了片刻才见施夜朝现身，显然他比72更没有耐心，开门见山只一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