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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斗(出书版)(41)

他马上闭上了张开的嘴巴,对于此事,再什么也没说。

我们只在他的父母家呆了两天一宿,星期日的晚上我跟JP驱车回家。他的妈妈给我们带了满篮子的新鲜蔬菜和水果,又偷偷地在JP的夹克上衣里面放了七百块欧元,上面有一个小条:Claire的零用钱。

有多少老婆婆给了些什么东西给儿子和媳妇,要当面地大张旗鼓地甚至要当着亲家的面给,来换取一大堆的谢谢,但是西蒙娜不是这样的人,我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不过同时也准备着下一次跟老头儿莫里斯过招。

36.两个人过日子,谁也别给谁脸色看

我们再回到他的父母家是两个星期之后,天气凉爽多了,原来清脆的苹果被霜打了,现在面乎乎的,也怪好吃的。JP陪着我去山下的奥朗日小城转了一圈,让我去看了他原来念的初中和高中。那是周六的下午,与大街上的熙熙攘攘不同,学校的操场上面空荡荡的,运动器材那边有几个坐着聊天的男孩女孩,向我们友好地笑笑。

“班上谁学习最好?”我问。

“数学是我,语文是女孩卡米尔。”

“卡米尔好看不?”

“忘却了。”他晃晃脑袋。

“班上最好看的姑娘是谁?”

“茱莉。”

“这很公平:最漂亮的女孩与学习最好的女孩不是同一个人。”我说。

JP笑起来。

“最烦谁?”我问。

“历史老师。”他想一想,慢慢说道。

“为什么?”

“有一天我实在太困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走到我旁边,敲着桌子把我给弄醒了,然后双手掐着自己的眉心说:哦,这简直是让人难以忍受!”

“你们上课不让睡觉?”我说。

“不让。你们中国可以?”

“作业太多,上课的时候打个盹还行。我们上课不让吃东西。”我说,“有一天在我的课堂上,一个小男孩,小胖子在那里吃鸡蛋饼……你记得吗?我买给你吃过的……我气极了,跟他说:上课禁止便溺……”

“你这个野蛮的坏老师!”他看着我说。

“你妈每天给你多少零用钱?”

“足够。”

“说数字。”我说。

“真忘了。”他说,“但是我的口袋里面的钱总是够用的。我妈还给我买过一块西铁城的表,戴到班里来,同学们羡慕极了。”

“朋友多吗?”

“初中的时候不多。”他说,“我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的。”

“后来怎么觉悟了?知道交朋友了?”

我的问题显然触动了他心里某段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过了一会儿他跟我说:“你看见那个塑像没有?”

“嗯。”

“那是首任校长的塑像。我自己落单了,就被高年级的小孩盯上了,有一天下大雪,几个人从后面上来把我抬起来,然后扔到塑像后面的大雪堆里面去了……”

“然后呢?”

“他们笑嘻嘻地、快活地走了。我站起来,把身上的雪给拍掉,也回去上课去了。”

“哎呀……”我咂咂嘴巴,“真惨啊。那你没有告诉他们的老师,活着回去跟你爸爸妈妈说?或者跟你哥哥说,让他帮你报仇什么的?”

JP看看我,“你觉得我被扔到雪堆里面还不够没面子吗?你觉得我应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事儿,对吗?”

我笑得都喘不上来气了,脑袋里面是这个家伙十三四岁时候的样子:胖嘟嘟的小圆脸,穿着挺时髦的小夹克,腕子上带着西铁城的手表,双手插在法兰绒裤子的口袋里面,自己在操场上面逛逛悠悠的,这个好捉弄的对象忽然被大孩子们发现了,他们三下五除二把他举起来扔到了雪堆里,他一没惊慌二没愤怒三也没跟别人说,从雪堆里面爬出来就又去上课了。

“后来知道要交朋友了?”

“几个人在一起总好过被人欺负。”他说。

“你们混到一起都做些什么?”

“说些下流的笑话,要不就议论姑娘们。”

“靠,你也这样?亏我还以为你是正经人。”我说。

“我不讲的,我就是爱听,跟着笑。”

奥朗日小城依山而建,美丽精致,比起依云和美心城,这里更靠近南方,气候更加温暖,阳光也更加充沛。城市里到处都是雕塑和喷泉,全城的公共汽车都是免费的,就连雪糕和巧克力馅饼都比疑云便宜不少。

我跟着JP在城里逛了半天,回到家里,正好赶上他妈妈开晚饭。一来我在山下的城里吃了些零食,二来西蒙娜做的汤和炒蛋根本不放盐,吃上去一点滋味都没有,于是我只扒了一点到自己的盘子里。

老莫里斯又说话了,“哼,她的胃口还没有一只麻雀的大。”

我看他一眼,“不饿。而且我晚上不习惯多吃。”

吃了几口饭,他问我:“平时在家里,你都做什么?”

“买菜,做饭,看电视,上网。”我说。

“真是了不起的现代人啊,典型的现代生活。”他说,语气有点讽刺意味。

“否则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生活?”我说。

“你应该多动一动。”他说,“走路,干活儿,骑自行车……这样你吃得多,也都能消化掉。另外我觉得你早上起的也太晚,你知道吗?你把一天里最好的光阴给错过了,晚睡晚起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你刚才跟着Jean-Paul在外面吃东西了吧?我看见你衣服口袋里面那个包巧克力馅饼的纸了,三餐之间吃零食这可不好啊……”

他说啊说啊就没完没了了。

我的心里十分反感:我二十八九岁了,快三十年我都过着这种日子,为什么你要在这里不停地批评?他一定是觉得跟我混熟了,或者因为他儿子把一半的家产给了我,所以他就有资格在这里随便说我?

我才不会把这当做是好意的。真正的好意首先是出于对别人生活习惯和理念的理解和尊重,而不是用自己的方式习惯还有价值观去替代别人进行判断,告诉他要怎么做,不要怎么做。

换言之,无论莫里斯出于什么想法,他更多的是想要约束我,控制一个新来的家庭分子,我决不接受。

他还在那里絮叨,告诉我应该有怎样的良好的作息和生活习惯,西蒙娜与JP一声不吭,我脑袋里面想起来我来法国之前给自己订的一条原则:我能在家里为我父母做的,我也能为JP的父母做;我不能为我父母做的,我也不为他们做;我父母不能对我做的,我也绝对不能允许他们对我那样做。

简而言之就是:父母对等原则。

我老爸老妈不能跟我说的话,不能批评我的事情,我也不能给他这个面子。

终于莫里斯在满桌子的沉默中说完了话,我把手里的勺子放在盘子旁边,然后清楚地跟他说:“莫里斯,听我说:我是中国知识分子,没法学习法国农场主的生活习惯。真抱歉。”

之后我把这件事情在电话里讲给了我妈妈和姐姐听,我姐姐在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半天跟我说:“你的反应过激了吧?”

“我可不喜欢他那样说,说得我头疼。这不是一个好的开端,我刚来他就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以后怎么办?”

“让·保罗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妈妈也什么都没说。”

“他爸爸呢?”

“马上闭嘴了,再也不说了。”

“你威武。”我姐说。

那次我是真的不高兴,回家之后就跟JP发作了。

“你爸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回事儿啊。”

“凭什么絮叨个没完?我晚睡晚起怎么了?我就是不愿意动弹怎么了?我吃零食又怎么了?他凭什么管我?”

“他不是要管你,你还不了解他,他就是那样的人。”

“也许他也应该了解,我是怎样的人。”我说。

关于婚姻,我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进行了一些细致深入的思考。

那时候我差不多十五六岁,我姐姐和我后来的姐夫打算结婚了,双方家人要见面,于是这个世界上,这个城市里一大票陌生人变成了我的“亲戚”。

我姐夫的父母,我得叫他们叔叔婶婶:他弟弟,我叫二哥,后来他结婚生娃了,我还多了个二嫂和外甥;他家的老姨老舅表姐表妹都跟我有了连带的关系。

有了新的亲戚来应酬,也就会有新的故事和矛盾,而且经常会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事情求到你的头上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姐让我求大学里另一个学院的老师,给他手下的一个学生的期末成绩予以小小照顾。

我说:“这是谁的亲戚啊?”

“三姐婆家的侄子。”

“是姐夫老姨家的三姐啊?”

“不是,是你姐夫大爷家的三姐。”

“哦,是上次吃饭穿紫色貂皮的那个不?”

“那是老姨家的二姐,大爷家的三姐穿白色羽绒服。”

结了婚,亲戚多了,就是麻烦事儿也跟着多了。

从来都没有吵过架,相互之间连厉害话都没有说过的我跟JP,因为他老爹,接下来足足冷战两天。

两天之内,我们俩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不说。我每天仍把饭食准备好房间打扫干净,他每天仍在我的小钱包里放些零用帮我收拾收拾电脑,但是我们之间气氛实在有点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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