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10)

她们在校园里面除雪,分给三年二斑的任务是教师宿舍楼下的地方。南一是个小马虎,身上穿着漂亮的大衣,却忘记戴手套,干活儿的时候,明月把自己的手套分给她一只。南一一边除雪一边说:“昨天我跟我姐去看电影了。”

“啥片子啊?好看不?”

“《新女性》,可好看了。我真想今天晚上再去看一遍。”南一把没戴手套的那只手凑到嘴边呵呵气,眉梢眼角忽然绽开了一个可爱的,若有所思的笑。

明月看看南一,直起身,也笑着说:“瞧你高兴的,是只有你和你姐姐吗?”

南一是大方诚实的:“不。还有姐姐的同学。他现在在东北大学念书,他原来是我姐的高中同学。”

明月笑呵呵地,兴趣盎然地听南一讲话。

“那位先生念书非常好,本来可以去北平念大学的,但因为要照顾年迈的父母亲,不能离家乡太远,所以就目在奉天了。他昨天还带了一个同学来,我姐跟他们两个都认识的。我们起先在茶馆坐了一会儿,然后买了瓜子,山楂糕,还有烤红薯,去了电影院。他们都是谈吐文明,健康向上的人,我。。。”

明月指着南一冻得发红的量子尖:“你,你还想见到那位先生,是吗?你忘了黄蔷薇与佐汉的故事,是吗?哈哈哈。。。”

南一不仅是鼻子红了,羞怯和懊恼把她的整个脸庞都染红了,她去拽明月露在帽子外面的麻花辫子:“你,你这个坏蛋,你胡说八道,你说谁是黄蔷薇?你才是黄蔷薇呢。。。”

明月本来嘻嘻哈哈地躲闪着南一,忽然听到这句“你才是黄蔷薇呢。。。”,就仿佛突然被点中了最禁忌的心事,蓦地立在雪堆里面,身体不动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像个小虫子被忽然滴落的松脂封成了琥珀。南一吓了一大跳,蹦过去,几个手指在明月眼前晃一晃:“喂,汪明月,汪明月,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变傻瓜了?”

明月糊涂了一眨眼的功夫,复又醒过来了,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脸,摇头晃脑地跟南一说:“还不扫雪?干不完活儿,老师不让回教室的。”

南一低头去铲雪,明月的头发乱了,她轻轻扬起脸来整理一下头发。

二楼的一扇窗子的外面放着半个空的花盆,本来半个盆悬在外面,忽然斜着吹来一阵疾风,空花盆摇晃了几下还是掉了下来。下面正是低头干活儿的南一,说时迟那时快,明月叫道南一,同时扑过去把她推开,那个花盆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头上。

鹿岛饭庄不算是奉天城的老字号,十来年不到的新馆子,但确实城里所有达官贵人的心头好。老板兼大师傅名唤鹿儿,本是隆裕太后的御厨,小皇帝退位之后,鹿儿师傅带着带着御膳房数千道珍馐佳肴的手艺和菜谱,以及四个水面案的徒弟来到了奉天城开了自己的饭庄买卖。

您一进鹿岛饭庄的大门口,便见太后赐予鹿儿师傅的一尊小金鹿封在琉璃罩里面,琉璃罩下面是个五尺万圆的原型水槽,里面放了个气泵,总是咕嘟嘟地冒着水泡儿。有客人到,推门进来,必然挟着小风,这套摆设就叫做:风生,水起,福禄(鹿)来。

已是老板,鲜少下厨的鹿儿师傅近日特地亲自做了四道山珍,配上陈年佳酿,带着伙计呈到三楼东冀雅座万厅。里面坐了四个人,鹿儿进去就给显瑒行了满清老礼:“小王爷有日子不来照顾生意了。”

显瑒笑了,扶他起来:“来过一次,你这生意太好,没有空位,我便走了。”

“没别人的雅座,也得有您的呀。”鹿儿道,“再说我这里刚安了得律风(telephone),您再要尝什么,打个招呼,我自己给您进去啊。”

生意人热情洋溢,本来是京片子,硬说东北话,带着种热热闹闹的诙谐,在座的四个人都笑了。

显样问正对面的两个:“你们知道他是谁?”

一人道:“不是这里的老板吗?”

显瑒道:“鹿儿。

两人中的一个是知道典故的,当时颇震惊,从座上起身道:“御厨鹿儿?”

“可不就是。”显瑒呷了口酒。

那厨子自己淡淡笑道:“正是,九个指头的鹿儿。”

知道典故的那位走近来,问鹿儿:“那在下能不能见见您的。。。”

他要见的是鹿儿的右手。传说中这位御厨,只有九根指头,他并不是被切掉了某根手指,而是其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有一层肉膜,像鸭掌样的肉膜,两指合成一指,变成了九根指头。在传说中,就是用这样的手,鹿儿挑了分毫不差的盐,撒进火候精确的锅,做成了鲜美无比的莱。可是待他伸出右手给客人们看,那人却笑了,只见好好的整齐的五棍指头,标准齐整,关节突出,肌肉有力的完整的正常的手指,哪见什么肉膜,连指?

客人笑了:“小王爷开玩笑呢?”

厨子道:“哎,又个不信的。实不相瞒,我这原来就是带着肉膜的连指,从宫里出来之后,就豁开,割掉了。在宫里掌勺,我用九指。出来之后,我得有十根指头,才能打好算盘子啊。。。”

那人闻听此言,把老板的手拿起来细看,果然拇指和食指的内侧各有道细细的自色的疤痕,这样方信了,几个人相视大笑起来。

鹿儿老板打了招呼,陪了一杯酒,说自己还要做事便退出了房间。房里面的四个人除了显瑒和从小教他习书,如今帮他管事的李怕芳之外,另外两人来自日本。宣统皇帝退位之后,一部分贵胄流亡日本,在彼国纠集了野心勃勃的政治和武装力量,秘密的招兵买马,意图有朝一日杀回大陆,恢复旧制,这二人便是被派来与留在东三省的旗人贵族接洽的代表。

显瑒到:“所以二位也看见了。江山没了,人得活着,厨子有厨子的活儿法,旗人有旗人的活儿法。

皇帝退位,幸而我们目在奉天,承袭祖荫,家业虽然受损,但仍不至于流离失所,寄人篱下。只不过一来,本身家业也不大,但人口众多;二来东三省民风强悍,鱼龙混杂。所以我阿玛小心经营,但也步履维艰。什么人都想夺我的地,什么人都想逼我的税。

这是我的难处,说出来您信也好,不信也好。

但二位既然来了,为的是我满清大事儿,我不能让您空手回去。但是更多的事情,跟您说,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李伯芳从公文包中拿出银票,从桌子上推到那二人面前。要政治募捐的两个人垂眼看了看那个数额,已然觉得满意,没有白来,再看小王爷的脸,不喜不忧,无风无浪。

雅座外面忽然又有人敲门,报了姓名,原来是府里看院的家丁大赵。李怕芳遂出去问话,回来跟显瑒耳语了几句。小王爷当即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别过那二人匆匆而去,只剩下李怕芳代为应酬。

第十章

他到了医院直奔三楼病房,一路脚步太急,背心出了一层汗。他看着门牌号找到她房间,推门进去,一眼看见明月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阖眼躺在床上,一副惨相。房间里面还坐着四个女孩样子,样子像她同学,见他进来,她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走过来,睁着对大眼睛打量他,然后恭恭敬敬地低声说道:“您就是明月叔叔吧?”

他怔了一下,没着急说不是,只问到:“她怎么回事?”

“早上除雪,为了保护我,头被花盆砸伤了,医生给缝了针,睡一会儿了。”

刘南一看着显瑒想:一百个人里面也能看出来他们长得像,不过明月叔叔还真是年轻啊,像她哥哥一样。

显瑒看着刘南一想是:害得明月为了保护你被砸伤,你自己人高马大白长了?

他性子乖张,本来就爱迁怒于人,现在心里有气,脸色更沉了,只说道:“天晚了,几位回家吧。”

女同学们都甚有礼貌,临走之前微微低头道叔叔再见,显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汪明月头顶中央被红砖花盆砸出两寸长口子,医生涂了麻药给缝了十六针。她睡了一会儿,药劲过了,在时而尖锐时而闷钝疼痛中醒过来,一睁眼睛,床畔坐着小王爷,一丝好脸色都没有小王爷,明月心里说不好,当即闭上眼睛就要接着睡,这人已经开口说话了。

“我刚问医生了,你伤口在脑袋正上方,缝针之前还刮了头发,你知道吧?一小方块头皮都秃了,伤口处也不能再长头发了。我还想这可怎么办啊,这还不是夏天,等六七个月才有西瓜皮呢,你那块头发秃了,拿什么给遮上啊?”

她一声都没有,躺在那里,听他教训。

显瑒越说越气:“就你还去保护别人?长了几两肉啊?你还想当女英雄?我不知道姑娘这么猛,早知道给你送南方去得了,有是仗让你打。”

他语气态度十分恶毒,明月再顾不得头顶伤口疼痛,慢慢转动脖子,对正他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瞪了一眼。

这一眼把显瑒给气得乐了,笑着凑过来,俯下身子,看着她眼睛说:“你还恶狠狠的。你那副样子看谁呢?本来就挂彩了,你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

她抬手去推他肩膀,憋了半天终于说话了:“去,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