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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33)

“扯淡!我都没见过!”南一攥着拳头,声音尖利,几乎叫起来。

姑娘看着南一红头涨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声狞笑:“你现在就见到了!”她说完用一根指头指着南一的脸,“不要脸,抢别人老头子,不要脸!我今天吃素,要不然就薅你头发,撕你嘴巴!”

南一像被一道闪电咔嚓给打死在那里,呆了半天一动没动,姑娘骂骂咧咧地走了,南一好半天才回过神采,像只笨狗一样一跳一跳地跑回自己座位上趴在桌上睡觉。顾不得同事喊:南一是你把篮子忘这里了?呦一下子宝贝啊!

南一这人从小有个毛病,一不高兴就上下眼皮打架,就困得要命,除非自己觉悟,否则谁也叫不酲。她趴在桌上,这一觉天昏地暗,直睡了一整个下午,天都擦黑了终于勉强把脑袋撑了起来,摇晃了几下去洗脸,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看见一个眼圈青黑的姑娘。这姑娘到了结婚的年龄了,遭遇并爱上了一个人,从此再也看不见别人。只是那个人是别看白象牙飞镖的土匪,有媳妇的土匪。

南一擦擦眼睛,回到办公室里,还有两三个年长的同事吃了炸酱面当晚饭,加班之前正围着一个爱看传奇话本听评书的家伙,听他讲童林童海川大侠的事迹。那童海川大侠本来生于关内,从小就力气惊人,后来到辽宁学艺,发扬光大了八卦拳术,并铲凶除恶,行侠仗义,终成一代大师。同事正讲到年轻时候的童海川为奸人所诬陷,身负命案,百口莫辨,冤屈深重的部分,南一听了急出来一身汗,忽然站起来,从自己桌子下面抄起装满山货的篮子就往外跑。

大雪没化,南一一步一滑地跑到山货行,灯不亮,门锁着,怎么敲都不开。南一就在外面等了半天,冻得脸都硬了,就去旁边的小饭店里面吃了一碗面,吃完了面又去山货行门口等,冻得扛不住了又回饭店再叫一碗面,来来回回吃了三碗面,操着山东口音的店家说:“妹子就在这里等吧,那不是有窗户吗?我给你倒点热水,你就挨着窗看着,不用叫面条。”南一“嗯”了一声,又觉得眼皮子好沉,怎么也撑不住。

她是被人给推醒的,睁开眼抬头一看,是谭芳,脑袋上带着大锦韶皮帽子,凶巴巴的立起来的眉毛,寒星般的眼睛,南一站起来,看着他,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大着舌头说话,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矜持了:“我,我不高兴。”

“……为什么啊?”

“你趴在雪地里面,都要死了,我救的你。”

“你说好几遍了。”

“我后悔了。”

“你后悔,不应该救我?”

“嗯。那我就不会认识你了。”

“我就不会这么整天,整天部是怨衰衰的了。”

他看着她,就那么忽然叹了一口气。

南一道:“我,我要问你一句话。”

第三十四章

“你已经有媳妇了?这是真的?”

“谁告诉你的?”

“送山货篮子来给我的姑娘。她说她是你媳妇,说我不要脸,说我抢人家老头子。”

谭芳略沉吟:“你可看她头发了?是绾了髻,还是扎辫子?”

南一怎么都想不起来,心烦意乱地说:“我怎么知道,我根本就没注意。”

“她不是扎麻花辫子吗?她还是大姑娘呢,山里面专管通风报信的,怎么能是我媳妇呢……我说你还不乐意,你这不是没长眼睛是什么啊?”

他话还没说完,南一一头扑进他怀里,脸贴在他胸前,手紧紧搂住。她觉得自己好冷啊,她觉得这个家伙可真暖和,她要把他死死抱住,双臂越绞越紧,勒得自己都喘不过来气了,南一闷声闷气地说:“我就知道她糊弄我呢。我,我跟你讲,那天,那天在戏院里面跟我在一起的日本人,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是朋友的朋友。”

谭芳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南一抱着他的手臂绞得更紧了,自己咳嗽了好几声。

谭芳笑起来,在她头上说:“你看,咱们都爱撒谎,爱演戏。可有一句话是真的,她帮我带给你了没有?”

南一寻思了半天,慢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迟疑着问:“哪一句话?”

“以后你都不要再来见我了。想要什么就留个纸条在这饭馆子里面,没两天我就能让人给你捎过去,只是以后你别惦记我了,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自己的日子怎么好,怎么自在就怎么过,像今天这样大雪天里等半宿的傻事再别做了…”

南一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怎么突然就涌出来了,刚才的心满意足像开水锅上面的蒸气一样飞起来就不见了,她轻轻摇着他肩膀:“为什么?好好地,为什么啊?”

谭芳一只手捧着她圆圆可爱的耳朵和肩膀,皱着眉头看她,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明白一般:“姑娘,你是真傻还是怎么着?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着急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杀人越货,谋财害命,我是土匪啊!”

“教我两手,让我入伙吧。”南一飞快地说。

“我出入深山老林。”

“我也去!我不怕冷,不怕苦,我早就讨厌这里了。”

“你爹娘怎么办?”

“我还有姐呢。再说谁让他们没生儿子!”

“你根本没有良心!”

“我的良心早被你给偷走了!”

南一仰着头,跟谭芳一句一句飞快激烈地辩驳争论。可是忽然,不知在哪一句话上,两人都闭了口,僵持住,他们发觉了这争论的荒唐不经,他们互相看看,难以置信:我什么时候认识眼前这个人了?我什幺时候成了眼下这个样子了?

南一的手滑下来,垂着头半天无话,又累又很狈又没有办法,谭芳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过她的围巾,套在她脖子上,一圈一圈的缠上:“都什么时候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下半夜了。”

“我送你回家吧?”

“嗯。”

“你帽子呢?”

“不知道。”

于是他把自己的帽子拿下来,扣在她头上,南一被貂毛的边儿遮住了眼睛,她向后扒了扒帽檐,嗅到他头发清新的气昧,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南一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说话之前冒了个鼻涕泡:“我跟你说过事儿,你信不信都成。”

“嗯。”

“一共也没见几次面,可我心里是有你的。”

土匪把她的手牵起来,满满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像有很多话要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讲出来,只是把她的手攥紧了,在寒冷的黑夜里,一步一步地把她送回家去。

南一回家进门就被妈妈劈头盖脸地骂,肩膀上后背上挨了好几下子,还是固执地一声不吭。从来斯文开明的刘先生见小女儿下半夜才回家也急眼了,妻子动手他也没拦,只是追在后面质问:“你跟谁在一起?!这帽子是谁的?你怎么回事?南一,爸爸妈妈在问你话呢!”

南一回了自己房间,啪地一下把房门关了,和衣躺在被窝里面,把那帽子扣在脸上,打算从此以后再也不醒过来。

房门外面的刘先生和刘太太相互看看,心照不宣地发现了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地事情:这孩子大了,怎么说都该找一个好人家了。

每年从腊月二十开始到正月十五,别人准备过节了,确是王府管内外事务的李伯芳和大赵最忙碌的时候,各地门人佃尸亲朋好友送来的礼物陆续运到,以爱新觉罗显瑒的名义送出去的人情礼品也要按照等级高低,关系亲疏安排好,派送到。王府一年到头的消费签单也都一一送来,越晚到的数目越大,有的单子的款额实在太高,李伯芳签名的也不好使,要王爷签字才行。那是彩珠订的一辆德国车子,车子是年初订的,九月份做好,十月份到货,从上海上岸直接就运到山西她弟弟府上去。

账房的人私下议论,那车子可比王爷自己的两台还好呢。夫人可真是能祸害银子啊!另一个会计道,这算是东西吗?这个?她去年要的那两枚绿宝石也比这车子值钱啊,还有王爷专门改建给她的那栋楼…

单子被送到显瑒那里去,他正跟明月打乒乓球,看也没看,只问了句是买给谁的什么东西,然后二话不说就签上字了。

下人们又议论了,主子待女人可真是慷慨大方啊,别说正牌夫人了,一年到头,他那些相好的买胭脂水粉首饰衣服的单子不是也送来不少吗?

有人好奇了:那么主子心心念专宠着的明月姑娘花了多少钱啊?他们要查也容易,账本拿出来一翻:姑艰每礼拜的例钱是拿的,入秋之后大衣做了数件,鞋子买了几双,首饰手表家居摆设都没有新置,自行车骑的还是去日本之前的那一辆,没有自己的车子,有时候出门时王爷捎带她一程。

哦,姑娘今天上午在库房提了一箱南方来的水果走,这是她最近的开销了。

明月拿着水果是去看生病的南一。刘太太开门见是她,心里面一愣,脸上还是热情的:“哟,是你啊,从日本回来了?来来来,快进来。”

新来的女佣将明月带来的水果一样样地拿出来,清洗切片,放在盘子里面,轻声地问主妇:“太太,来的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个季节弄得到西瓜和草莓啊?还有这个果子,这我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