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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宾馆之最后的王公(69)

三日之后,董氏父母焦急报警,说家里的小儿子失踪几日。

董家在城里颇有些人脉,军警立即投入力量积极调查,南一被叫去问话的时候,她才确定原来绍琪果然只把行踪告诉了自己,别人包括他父母在内都毫不知情。南一心里又感动又着急,她担心绍琪的安危,害怕他遭遇不测,又拿不定主意是否可以把他说的话告诉军警,一边答话一边转脑筋,忽然想到绍琪混到日本人的工地里面定是用了假身份假名字,自己这么告诉了军警,他们真能找到还好,若是找不到绍琪,反而打草惊蛇,惊动了日本人,后果又不知怎样了。

南一对军警摇头:“没有。好久都没有见到绍琪了。”

这个时候的董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董太太病得起不来床,躺在榻子上不是喝药就是哭,董先生已经几日不去上班。南一陪着父母前去探望,董先生的头发胡须都长得老长,跟刘先生说绍琪这个崽子三个月来一直很鬼祟,谁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但每隔几日总要回家吃顿饭点个卯,可这次不同,到现在十多天了都不见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董先生恨得手直发抖:“我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省着施累

他母亲!……”

董太太闻言在屋子里面一边咳嗽一边叫:“你别那样说我儿子。他不拖累我。是你!你没有能耐!你要是有能耐就把儿子给我找回来!”

南一低着头,忽然想到,她年初闯祸,被关进牢里面的时候,自己爸妈是不是也这样焦急可怜。她心里面叹了一口气,抬眼看见董家客厅里摆的钢琴上有绍琪自小到大的一串照片。他小时候扮相很多很精彩:骑木马的,带着空军帽的,穿长袍,挂着戏袍的,渐渐长大,便显露了清秀聪明的少年模样,这人的眉目还真好看,眼尾卷了个弯,翘起来,总是一副笑模样。他长到最大的一张照片是梳着分头,穿着西装,侧身坐在把椅子上面,歪着嘴角,仰着下巴,有点皮有点骄傲。这是南一最熟悉的他的精神风貌。跟着父母出门的时候,南一趁董先生不注意,用她那伤未痊愈尚不机灵的双手悄悄地把这张照片连同框子放在了自己的包包里。

回家的路上,南一心事重重,闷声不响,忽然听见妈妈叹了一口气。

南一看看刘太太:“咋的了?妈妈。”

“我可怜你董伯母呢。”

“……绍琪这人就是神神叨叨的。也许没几天就回来了。失而复得,董伯母

还会更高兴呢。”——南一这个家伙其实是不会安慰人的。

“这样的孩子,只顾着自己玩乐,心里没有父母,养了也就是白养。什么叫做不孝?对父母不给饭吃,不给衣穿才是不孝吗?他这就是不孝!”

南一闻言,脚步停了,刘太太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你怎么了?”

“妈妈,你不要那么说绍琪。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先生刘太太听了她的话,都一愣:“什么事情我们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南一摇摇头:“我嘛,我也不知道。但是绍琪,你们跟我都是认识的,很热情很正直,他扔下工作和父母要去做的事儿,一定是重要的有意义的事情。一个人留在父母身边好好伺候好好照料,那当然是孝顺。可是如果他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那么他做到的是大孝!妈如果你刚才说的话,是冲我来的,说我作,我不乖,那你是对的,我照单全收。绍琪可不是那样。不要这么说他。”

南一一席话把刘氏夫妇都给说愣了。

她低下头,表情严肃地往前噔噔地走。

刘太太忽然预感不祥,在她后面厉声道:“别跟我扯这些哩哏楞的没用的。你

啊,你要是想要我多活几年,就给我省心点,你听见没有?!”

南一堵着气,本不想回答刘太太,忽然想到董伯母的样子,又心疼起自己的妈

妈来,闷着头“嗯”了一声。

第二日,她偷着从自己家里跑出来,跑到之前与谭芳见面的地方,等了一个多时辰,这个人从巷子的另一头过来了。他头上刚刚剃了青茬,两撮浓密的眉毛显得格外的凶悍,他身上穿着玄色绸子的衣裤,脚上蹬着圆口布鞋,两只手揣在口袋里面,看了南一一眼,脸孔转了过去,像被高处微微发黄的槐树叶子吸引了一般:“找我干啥?”

“想请你,请你帮忙找个人。”

他看看她:“什么人?"

“一个朋友。一直在日本人的工地上做事,忽然之间就没信儿了。他爸妈都要急死了。军警也查不出来名堂。我想请你帮帮忙,去找他。”她说着就把绍琪的照片拿出来,给谭芳看。

“男的?”

“嗯。”

“……跟你什么关系?”

“朋友。”南一道,“……但跟你是不一样的朋友。”

他听明白了,便没再追问,把照片揣在自己口袋里:“我有消息,就去找你。”

“嗯。”

“……死了怎么办?”

“不会。”南一一点表情都没有。

“如果死了怎么办?”

“不会!”

“……”谭芳脚步飞快地走了。

南一转过身去,眼泪流了出来,她想谭芳你无论如何要把绍琪给找回来,我跟他说了一句谎话,我得把实话告诉绍琪,他不在的时候,我去找过他的,两次呢。

这是那天晚上之后发生的事情。

讲故事的人在这里稍稍分了神。

我们还是回到那一夜,俄罗斯餐厅楼上隐秘的房间里,她从地上慢慢起身,穿好自己的内衣和袍子,她脖颈上挂着的红绳有点松了,他坐起来,抻着两头儿帮她紧一紧,绳结弄好了,他却没离开,从后面亲吻她的头发和脖子,她低下头去:“王爷,我得走了。”

他的手好久才松开。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推门出来,沿着楼梯下楼,在餐厅外面看见收工之后正在饮酒休息的女舞蹈演员们。其中一个脸上化着奇怪的妆容,一半的脸苍白严肃,另一半的脸赤红媚笑,这女子坐在台阶上,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捏着烟卷,她抬头看了看要下楼的明月,朝旁边让让,挪了位置给她通过。明月看到了她的脸就呆住了。

女演员们见她惊讶都笑起来,化妆的那个指着自己两半脸孔说了两个词:思瓦目地利亚,史柳哈。

会说点中国话的酒保凑过来跟她们闲聊,顺便把这两个词翻译给这个深夜从楼上下来的中国女人听:贞洁和荡妇。

这一夜,她都没有见到修治。

到了第二天的黄昏,司机和他的日本同事急急忙忙地过来报信:东桑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他的肺部被铁筋刺穿,现在正在医院手术。

第七十一章

月闻讯立即赶到医院,修治正合眼躺在床上休息,他脸色苍白,嘴唇紧闭,胸前裹着厚厚的纱布。医生告诉明月,此船修治胸部的铁筋如果再向左偏一毫米就会伤及心脏,神仙也救不了了,眼下他们已经为他缝合伤口,需要留院观察,防止感染,因为伤在肺部,恐怕之后数年都要长期服药调养。

明月坐在修治的病床旁边看着他的脸。昏睡中的修治有些不一样,那张英俊的脸上,从前稳健凌厉的线条没了精神,眉梢和眼角都有点往下走,像没主意的小孩子,她用搪瓷勺子沾了些温水滴在他干燥的嘴唇上,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她把他的手握住,修治张开了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

“不认识我了?”明月向他笑笑。

他摇摇头。

“我得到消息就过来了。修治哪里疼,或者要什么,就告诉我。让我来照顾你。”

他点点头,慢慢地轻声说:“给你添麻烦了。”

“修治……你在,你在说什么呀?”

他笑了笑,又阖眼睡觉了,仍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过了三天,修治的伤好些了,能够大口呼吸,下地走路的时候,他跟明月说他在昏迷之中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离开他,而自己终于能够去家乡山上的寺庙里跟着宫泽君一同修行去了,下雪天,他打开棉袍子,发现胸口有一个永远都补不上的大洞,山风来来回回的穿过,整个人几乎冻成了冰。

她闻言不响,过了半天才说:“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他想了想:“算了。不是大事情。在工地上工作,哪里会百分之百的安全呢?只是错过那天跟你约会了,真是抱歉。等我好些了,我们再去,好吗?

明月低着头,有点害怕他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在工地受伤的时候,她在一个温暖奢侈的角落里跟另一个人纠缠搏斗,后而缠绵缱绻。明月的眼前又是那俄国女子涂成两半的脸:一半贞洁,一半荡妇。

我们的故事讲到这里,读者们可能对汪明月这人有所非议,认为她明明一颗心向着旧爱小王爷显瑒,却仍与新欢东修治纠缠不清,这不是一个好女子的磊落所为。

只是“磊落”一词,三个石头落地,非一般的肩膀扛不起来。

人之本能,好自为之。

谁都想要自己过得舒服,被人呵护疼爱。因而汪明月一边带着自小的崇拜与亲昵眷恋着显瑒,另一边又感恩于东修治的情深厚意和一片苦心。这边是花海荆棘,那边是高山泉水。你会怎样做?